城的旅途漫長而疲憊,她現在無法面對母親。
“我得跟羅德利克頭領談談,”她吩咐“三顆牙”,“等我的船員給黑風号卸完貨,替我照料他們。
對了,船上的俘虜也要有暖床和熱餐。
”
“廚房有涼牛肉。
一隻大石頭罐子裡還有芥末,舊鎮貨。
”想到芥末,老婦人露出了笑容,一顆長長的褐色牙齒從嘴巴裡冒出來。
“那不行。
渡海十分辛苦,我要他們肚子裡填點熱東西。
”阿莎用一隻大拇指勾住腰間的鑲釘皮帶。
“替葛洛佛夫人和孩子們準備柴火和毛毯。
把他們安排在塔樓房間,不準關進地牢。
那嬰兒生病了。
”
“嬰兒經常生病,然後多半要死,大人們隻會瞎難過。
我去問問老爺,該把這幫狼仔安排在哪兒。
”
她用拇指和食指使勁捏住老婦人的鼻子。
“你照我的話做。
要是嬰兒死了,我保證,你會比誰都難過。
”“三顆牙”尖叫着答應服從,阿莎才放開她,去找舅舅。
再度行走于熟悉的廳堂,感覺真好,對阿莎而言,十塔城就像家,比派克島更親切。
初次見到它時,她曾想,這哪裡是一座城,分明是十座城堡擠在一起。
她記得自己氣喘籲籲地奔上奔下,沿着城牆走道和封閉的廊橋追逐,記得在長石碼頭邊釣魚,記得日日夜夜迷失在舅舅豐富的藏書中。
舅舅的祖父的祖父建築了這座城,它乃是群嶼中最嶄新的家堡。
當年席奧默·哈爾洛頭領失去了三個襁褓中的兒子,便歸咎于積水的地窖、潮濕的岩石以及侵入古老哈爾洛廳各個角落的硝石。
十塔城更通風,更舒适,位置也更佳……可惜席奧默頭領畢竟生性善變——對此他的每個老婆都能作證。
他有六個風格迥異的老婆,正如他修的十座塔各不相同。
藏書塔在十座塔樓中最為粗壯,呈八角形,由經過切割的大石塊築成。
樓梯建在厚厚的牆壁之内,阿莎迅速登上第五十層,來到舅舅讀書的房間。
其實他在哪裡都會讀書。
無論在廁所,在“海歌号”的甲闆上,甚至接受觐見時,羅德利克頭領都是手不釋卷。
阿莎經常看見他坐在銀鐮刀下的高背椅上一邊讀書,一邊聽取請願,宣布裁斷……每當侍衛隊長去帶下一個求見者時,他便能多看一會兒書。
此刻,他正伏在靠窗的桌邊,被羊皮紙卷軸所包圍——這些卷軸或許來自于末日浩劫降臨前的瓦雷利亞——周圍還躺着幾卷皮革封面、銅鐵搭扣的沉重典籍,而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一般長的蜂蠟蠟燭插在精美的鐵燭台裡,在座位兩側燃燒。
羅德利克頭領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俊也不醜。
他的頭發是褐色,眼睛也一樣,他喜歡将胡子修得短而整潔,那胡子已變成了灰色。
總而言之,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除了對白紙黑字的偏愛之外毫無特點,然而對大多數鐵民而言,讀書是怪癖,不是男子漢該幹的事情。
“阿舅,”她關上身後的門,“什麼書這麼重要,讓你丢下客人們不管?”
“馬爾溫博士的《失落的書籍》。
”他将視線從書頁間擡起,仔細打量外甥女。
“何索給我從舊鎮捎來一本。
他想要我娶他女兒。
”羅德利克頭領用長指甲敲敲書面。
“看見沒?馬爾溫聲稱找到《征兆與預示》的三頁殘篇,那是末日浩劫降臨瓦雷利亞之前由伊娜爾·坦格利安的童貞女兒親筆記錄的各類幻象。
嗯,蘭妮知道你來了嗎?”
“我還沒去見她。
”蘭妮是他對她母親的昵稱,隻有“讀書人”會如此稱呼。
“讓她多休息休息吧。
”阿莎将一疊書從凳子上移開,自己坐到上面。
“‘三顆牙’又掉了兩顆牙齒。
你是不是該改叫她‘一顆牙’?”
“我根本不叫她。
那女人讓我發毛。
幾點了?”羅德利克頭領瞥向窗外月光照耀的海面。
“天黑了,這麼快?我還沒注意到。
嗯,你遲到了,我們等了你幾天。
”
“風向不利,我還有俘虜要操心——羅貝特·葛洛佛的妻子和孩子,最小的仍在吃奶,而渡海途中,葛洛佛夫人的奶水枯竭了。
我别無選擇,隻好讓黑風号停靠在磐石海岸,派人去找奶媽。
結果他們找來一頭山羊。
那小女孩的狀況不太好。
村裡有沒奶媽?深林堡在我的計劃中很重要。
”
“你的計劃必須更改。
你來得太遲了。
”
“是啊,太遲了,而且我好餓。
”她将長腿在桌子底下伸展開,一邊翻動手邊的一本書,那是某修士記叙的“殘酷”梅葛鎮壓“窮人集會”之戰。
“噢,也很渴。
來杯爽口的麥酒吧,阿舅。
”
羅德利克頭領努了努嘴。
“你知道我不允許在圖書館裡飲食。
這對于書——”
“——是有害的。
”阿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