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他緊抓着欄杆,直到指節發白。
他聽見一些船員嘀咕說,這就是把女人帶上船的後果,尤其是帶上女野人。
“她跟自己的老爸上床,”當狂風再度呼嘯時,山姆聽見一個人說,“這比賣淫還糟糕,大逆不道。
我們都會被淹死的,除非先擺脫她,還有她生下來的小怪物。
”
山姆不敢與他們起沖突。
他們都比他大,結實強健,多年的劃槳生活使得他們肩寬臂壯。
但他天天打磨匕首,而每次吉莉離開船艙去解手,他都跟着一起去。
連戴利恩也對野人女孩惡言相向。
有一次,在山姆的多方敦促下,歌手唱搖籃曲安撫嬰兒,但才唱一段,吉莉就傷心欲絕地痛哭流涕。
“七層地獄啊,”戴利恩呵斥道,“你就不能先暫停,等聽完一首歌再哭嗎?”
“繼續唱,”山姆懇求,“隻管為她唱歌就行了。
”
“她不需要聽歌,”戴利恩說,“隻需要被狠狠抽幾巴掌,或者被強暴一回。
滾開,殺手。
”他将山姆推到一邊,走出船艙,去弄火酒喝,跟粗犷的槳手弟兄們做伴,從中尋求安慰。
山姆用完了所有辦法,他幾乎習慣了那味道,但在暴風雨和吉莉的抽泣中,他好幾天睡不着。
“你能不能給她些什麼?”山姆看到伊蒙學士醒來,便壓低聲音詢問,“草藥或藥水,讓她不要如此害怕?”
“她沒害怕,”老人告訴他,“她的哭聲中唯有悲傷,這是藥物無法醫治的。
讓她盡情流淚吧,山姆,你堵不住這滔滔浪花。
”
山姆不明白,“她正前往安全的地方。
暖和的地方。
為什麼要悲傷?”
“山姆,”老人輕聲道,“你有一雙好眼睛,卻視而不見。
她是一位母親,她在為自己的孩子悲傷。
”
“那孩子隻是暈船而已。
我們都暈船。
到達布拉佛斯之後……”
“……那個嬰兒也仍然是妲娜的兒子,并非吉莉的親生骨肉。
”
山姆過了好一會兒才領會伊蒙的暗示,“這不可能……她不會……那當然是她的孩子。
不帶上自己的兒子,吉莉決不會離開長城。
她愛他。
”
“她為兩個孩子哺乳,兩個孩子都愛,”伊蒙說,“但愛的程度并不相同,沒有一個母親會給所有孩子同樣的愛,甚至連天上的聖母也不例外。
我敢肯定,吉莉并非自願丢下兒子的,總司令大人如何威脅,如何承諾,我猜不到……但一定有過……”
“不。
不,這樣做不對。
瓊恩決不會……”
“瓊恩不會。
但雪諾大人會。
很多時候,沒有愉快的選擇,山姆,隻不過其中之一比餘下的略少一些悲哀罷了。
”
沒有愉快的選擇。
山姆想起了他和吉莉一起經曆的所有磨難,卡斯特的堡壘,熊老之死,冰雪與寒風,一天一天接一天的雪原之旅,白樹村的屍鬼,冷手和滿樹的烏鴉,長城,長城,長城,長城底下的黑門。
這一切都是為什麼?沒有愉快的選擇,沒有幸福的結局。
他想要尖聲嘶喊,他想要号叫哭泣,他想要顫抖着嗚咽着蜷成一個球。
瓊恩調換了嬰兒,他告訴自己,瓊恩調換了嬰兒,以保護小王子,好讓他遠離梅莉珊卓的火焰,遠離她的紅神。
假如她燒死的是吉莉的兒子,又有誰會在乎呢?除了吉莉之外沒有人。
他不過是卡斯特的小崽子,出自亂倫的怪物,遠遠比不上塞外之王的兒子重要。
他既不能做人質,也不能做祭品,一點用也沒有,他甚至沒有名字。
山姆默默無語地蹒跚上甲闆去嘔吐,但肚子裡沒東西可以倒出來。
黑夜已經降臨,這個夜晚平靜得出奇,好多天都沒有這樣的平靜。
黑沉沉的海洋仿佛玻璃一般,槳手們坐在槳位上休息,其中一兩個睡着了。
風動船帆,山姆看到北方的點點繁星,還有被自由民稱做“盜賊星”的紅色流浪星。
那顆星星代表我,山姆悲哀地想,我助瓊恩當上總司令,我把吉莉和嬰兒帶給他。
沒有幸福的結局。
“殺手。
”戴利恩出現在山姆身邊,完全沒察覺他的痛苦。
“這是個甜美的夜晚,多麼難得。
看,星星全出來了。
我們甚至有可能看到月亮。
也許最糟糕的階段已經過去。
”
“不。
”山姆擦了擦鼻子,用胖胖的手指指向烏雲密布的南方,指向那片聚集的黑暗。
“看那兒。
”他說。
話剛出口,突然遠方來了一道沉默的閃電,光亮炫目,雲層閃爍了片刻,仿佛層層疊疊的山巒,呈現紫色、紅色,還有黃色,高高矗立在世界盡頭。
“最糟糕的還沒有到來。
最糟糕的才剛剛開始。
永遠也沒有幸福的結局。
”
“諸神保佑,”戴利恩笑道,“殺手,你可真是個膽小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