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布蕾妮說。
至少這一點大家都認同。
最後幾百尺的攀登最為陡峭兇險。
松動的鵝卵石在馬蹄底下滾動,稀裡嘩啦沿着身後的石道墜落。
當他們從石縫中鑽出來時,已經位于城堡底下。
一張臉湊在胸牆上探視,然後消失了。
布蕾妮覺得那是個女人,她把想法告訴了機靈狄克。
他也同意。
“布倫太老,爬不上城牆走道,而他的兒孫們參戰去了。
剩下的全是女人,外加個把流鼻涕的小孩。
”
她差點開口追問向導,布倫大人支持哪個國王,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布倫的兒子們不在,其中有些或許不會再回來。
我們今晚得不到款待。
一座滿是老人、婦女和兒童的城堡幾乎不可能為全副武裝的陌生人打開大門。
“你是不是認識布倫大人?”她問機靈狄克。
“以前認識,或許認識。
”
她瞥了一眼他上衣的胸口:松散的線頭,有片參差不齊的區域布料顔色比較深,顯然原本有個紋章,後來被撕了下來。
她頓時明白自己的向導是個逃兵。
那名騎手會不會是他的袍澤呢?
“我們繼續前進,”他催促,“否則布倫就會不放心了。
你知道,女人也會用十字弓。
”克萊勃指指聳立在城堡後面的石灰岩山嶺,山坡上是一片樹林。
“從這裡開始沒有路,隻能跟随溪流和獵物小徑行進,但小姐你不用擔心,機靈狄克熟悉這地方。
”
這正是布蕾妮所擔心的。
風沿懸崖頂端一陣陣吹過,她嗅到陷阱的味道。
“那騎手怎麼辦?”除非那匹馬會在海浪中行走,否則他就是沖着懸崖而來的。
“騎手怎麼辦?媽的,假如他是打女泉城來的笨蛋,絕不可能找到我們上山的小路。
再說,即使給盯上了,我們也能在森林裡甩掉他。
明白嗎?從這裡開始,沒有路了。
”
隻有我們的足迹。
布蕾妮疑惑地盤算,是不是應該拿起武器,就在這裡跟騎手決鬥。
如果他是流浪歌手或布倫大人的兒子呢?那我就成了個十足的傻瓜。
她覺得克萊勃說的有些道理。
如果到明天他仍跟在後面,我再對付他好了。
“随便吧。
”她一邊說,一邊撥轉馬頭朝樹林行去。
布倫大人的城堡在背後漸漸縮小,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哨兵樹和士卒松聳立四周,仿佛高大的綠色長矛直刺天空。
森林地面上鋪着一層掉落的針葉,有城牆那麼厚,點綴着松果,淹沒了馬蹄。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但在松林裡,幾乎感覺不到雨點。
森林裡前進的速度也比較緩慢。
布蕾妮催馬在綠色幽影中穿行,撥開無數伸展的枝條。
這裡很容易迷路,她意識到,每個方向看上去都一樣。
連空氣仿佛也是灰綠色的,寂靜無聲。
松枝劃過手臂,刺耳地刮擦着新漆的盾牌。
随着時間推移,詭異的氣氛讓她越來越不安。
機靈狄克似乎也有同樣的困擾。
眼看着夜幕逐漸逼近,他唱起歌來:“這隻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絨……”他的嗓音像紮人的羊毛褲。
松林吸走了歌聲,猶如吸掉風和雨。
不一會兒,他停下來。
“這裡不好,”波德瑞克說,“不是個好地方。
”
布蕾妮不願意再加重旁人的負擔,“松林陰森森的,但說到底也隻是樹林子罷了。
沒什麼好怕的。
”
“那吧唧腳呢?還有那些腦袋?”
“真是個聰明孩子。
”機靈狄克笑道。
布蕾妮惱火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吧唧腳,”她告訴波德瑞克,“更沒有什麼腦袋。
”
山嶺高低起伏。
布蕾妮發現自己在祈禱機靈狄克的誠實,祈禱他真的知曉目的地。
如果單憑她自己,甚至不定能再回到海邊。
無論白天黑夜,天空都布滿濃密的灰色陰雲,沒有太陽和星星助她辨認方向。
當晚,他們早早紮營,營地位于一座山嶺之下,閃着綠光的沼澤邊緣。
在灰綠色反光中,前方的地面看起來相當堅實,但等騎過去,泥巴一直沒到馬肩。
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折回比較堅實的地方立足。
“沒關系,”克萊勃保證,“我們待會兒回山上去,然後換一個方向下來。
”
第二十天的進展仍然不大。
陰暗的天空下,斷斷續續的雨水中,他們騎過松林和沼澤,經過水塘、山洞以及一座座荒廢的古老要塞,要塞的石塊上覆滿苔藓。
每堆石頭都有一個故事,機靈狄克娓娓道來。
照他的說法,蟹爪半島人用血來澆灌松樹。
布蕾妮的耐心快耗盡了。
“還有多遠?”她終于發問,“我們一定見識過了蟹爪半島的每一棵樹。
”
“根本沒有,”克萊勃反對。
“不過我們快到了,看哪,樹木越來越稀疏,靠近狹海了。
”
他口中的小醜或許就是我自己在水塘裡的倒影,布蕾妮心想,然而走了這麼遠,沒法回頭。
她委實疲乏極了,長時間騎馬,更令大腿僵硬似鐵。
最近,她每晚隻睡四小時,睡覺時還堅持讓波德瑞克看護着。
如果機靈狄克想做沒本錢的買賣,她可以肯定就是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