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叉戟河邊遇到他,是他痛苦的嘶喊聲把我吸引了過去。
他懇求我給他慈悲,但我已發誓不再殺戮。
相反,我用河水擦洗他發燙的前額,給他喝紅酒,并在傷口抹上藥膏,但我做的實在太少,也太遲了。
獵狗死在那裡,死在我雙臂之中。
你也許在我們的馬廄裡見過一匹高大黑馬,那便是他的戰馬,陌客。
一個亵渎神明的名字,我們為它改名浮木,因為是在河邊找到它的。
我恐怕它帶有前任主人的脾性。
”
那匹馬。
她見過那匹牡馬,聽到它亂踢的聲音,她一直不相信戰馬會被訓練得又踢又咬。
在戰争中,它們也是武器,就像騎着它們的人。
就像。
獵狗。
“這麼說是真的,”她木讷地道。
“桑铎克裡岡死了。
”
“他已經安息。
”長老頓了一下。
“你還年輕,孩子,而我已過了第四十十四個命名日……我猜我的年齡是你的兩倍還多。
如果我說自己曾是個騎士,你會不會感到驚訝?”
“不。
你看上去更像騎士,而不像什麼聖人。
”他的胸膛、肩膀和硬朗的下巴都清楚地顯示出這點。
“你為什麼放棄騎士身份?”
“我不曾選擇當騎士。
我父親是騎士,祖父也是,還有我的每一位兄弟。
自他們認為我夠大,能握住木劍的那一天起,就訓練我戰鬥。
我明白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員,也從沒讓他們蒙羞;我有過許多女人,這點卻讓我感到羞恥,因為有些是以暴力獲取的。
我曾滿心希望迎娶一位女孩,一位地方領主的幺女,但我是父親的第三十子,既無土地也無财富……唯有一把劍,一匹馬和一面盾牌。
總而言之,我很悲哀,不打仗時,便喝酒。
我的生命用紅色寫就,血與酒。
”
“什麼時候改變的呢?”布蕾妮問。
“當我死于三叉戟河之戰時。
我為雷加王子戰鬥,盡管他從不知道我的名字,這很正常,我侍奉的領主侍奉另一個領主,而這另一個領主決定支持龍而非鹿。
假如他作出相反的決定,我也許就站在河的另一邊。
戰鬥血腥殘酷。
歌手們總是讓人們相信,在河中苦鬥的隻有雷加和勞勃,為了一個他們同時愛上的女人,但我向你保證,其他人也在奮戰,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大腿中箭,另一支箭射中了腳,胯下的馬也被殺死,然而我繼續戰鬥。
我記得當時不顧一切想要再找一匹馬,因為我沒錢買,若沒有馬,就不再是騎士。
老實說,我所想的隻有這個,根本沒看見将我打倒的那一擊。
我聽見背後有馬蹄聲,于是心想,一匹馬!但還沒來得及轉身,腦袋就給砸了一下,被打落到河裡,按理應該淹死。
”
“但我在這兒醒轉,在寂靜島上。
長老告訴我,我被潮水沖上來,像命名日時一樣渾身赤·裸。
我隻能假設,有人在淺灘中發現了我,剝下铠甲、靴子和褲子,然後推回深水中。
接下來的事全交給河水了。
我們出生時都光着身子,當我第二十次生命開始時也是如此,我覺得那再合适不過。
接下來的十年,我一直保持沉默。
”
“我明白了。
”布蕾妮不知他為什麼告訴她這些,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是嗎?”他俯身向前,一雙大手搭在自己膝蓋上。
“倘若如此,放棄你的任務吧。
獵狗死了,況且再怎麼說,他也從沒跟你的珊莎史塔克在一起。
至于那個戴着他頭盔的畜生,遲早會被抓住絞死。
戰争快結束了,歹徒們終須伏法。
藍道塔利坐鎮女泉城,瓦德佛雷從孿河城發兵追捕,戴瑞城也有了一位年輕的新領主,他很虔誠,一定會整治好自家的領地。
回家吧,孩子,你有一個家,在這個黑暗時代,很多人都沒這麼幸運。
你還有一個貴族父親,他一定很愛你。
假使你再也回不去,想想他該有多麼悲傷。
也許你死後,人們會将你的劍與盾帶回給他,也許他甚至會将它們懸在牆上,驕傲地看着它們……但如果你問他,我相信他會告訴你,他甯願有一個活生生的女兒而不是破碎的盾牌。
”
“一個女兒。
”布蕾妮眼中充滿淚水。
“他該有個女兒,為他唱歌,為他的大廳增添光彩,為他生下外孫。
他也該有個兒子,英勇強壯,為他帶來各種榮譽。
然而我四歲時加勒敦便淹死了,當時他八歲,亞莉珊和亞蓮恩死于襁褓。
我是諸神讓他保有的唯一一個孩子。
畸形的怪胎,不男不女。
”所有的一切都向布蕾妮湧來,猶如傷口中黑黑的血;那些背叛,那些婚約,紅羅蘭與他的玫瑰,藍禮大人與她共舞,關于她貞操的賭局,她的國王與瑪格麗特·提利爾結婚當晚她灑下的傷心淚,苦橋的比武會,她引以為豪的彩虹披風,國王帳篷裡的陰影,藍禮在她懷中死去,奔流城與凱特琳夫人,三叉戟河上的旅程,與詹姆在樹林裡的決鬥,血戲班,詹姆高喊“藍寶石!”,詹姆在赫倫堡的浴盆裡,蒸汽從他身上升起,她咬下瓦戈霍特耳朵時鮮血的滋味,熊坑,詹姆跳到沙地上,騎往君臨的漫長路途,珊莎·史塔克,她向詹姆立的誓言,她向凱特琳夫人立的誓言,守誓劍,暮谷城,女泉城,機靈狄克,蟹爪半島,輕語堡,被她殺死的人……
“我必須找到她,”她最後堅定地說,“其他人也在找,他們都想抓住她賣給太後。
我得先找着她。
我答應過詹姆。
他将那把劍命名為‘守誓劍’。
我必須去救她……不成功便成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