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拿下燈籠,繼續帶路。
女孩跟随燈光前進,數着向下的台階數。
四五六七。
她希望自己把手杖帶在身旁。
十十一十二。
她知道神廟和地下室之間的台階數,地下室第一層和第二層之間的。
她甚至曾數過螺旋上升至閣樓的狹窄而蜿蜒的樓梯數;還有一直延伸至屋頂、通往門外多風高處的木質梯子的級數。
而這裡的樓梯對她來說很陌生,使她感覺到危險。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每向下一步,四周的空氣便寒冷一分。
當她數到三十時,她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運河之下了。
三十三三十四。
他們到底要下到多深?
當她數到五十四時,台階終于終結于另一扇鐵門前。
這扇門沒有鎖上。
慈祥的人推開門,邁步進入。
她跟上,而流浪兒也緊跟而入。
在黑暗中,隻有他們腳步的回聲。
慈祥的人提起燈籠,将光閘大大打開。
光亮充盈了他們四周的牆壁。
一千張面孔正俯視着她。
他們懸挂在她前後方的牆壁上,或高或矮。
不管她朝向哪裡、看向哪裡,他們都在。
她看見各種面孔,老的少的,蒼白的晦暗的,光滑的褶皺的,有雀斑有傷疤的,英俊的平凡的,男人的女人的,男孩的女孩的,甚至嬰孩的,微笑的,皺眉的,滿是貪欲、盛怒和渴求的,毛發稀少和茂密的。
面具,她告訴自己,這些隻是面具。
但是盡管她對自己這樣說,她也清楚并不是這樣的。
它們是人皮做的。
“孩子,它們使你害怕嗎?”慈祥的人問。
“你現在離開我們也并不晚。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艾莉亞咬住了嘴唇。
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如果我走了,我能去哪裡?她曾經清洗和處理過數百個屍體,死的東西并不能驚吓到她。
他們把屍體搬下來,将他們的臉皮剝下,這又如何?她曾是夜行的狼,剝下的皮膚不能使她恐懼。
皮革做的兜帽,這就是它們,它們不能拿我怎麼樣。
“行動吧,”她脫口而出。
他領她走過房間,經過一排通向旁側小路的隧道。
燈籠的光亮一一點亮它們。
一個隧道堆滿人骨,就連柱子都是頭骨支撐而起的。
另一個随着蜿蜒的階梯繼續向深處延伸。
到底有多少層地下室?她很好奇。
他們就這樣永遠地蜿蜒下去嗎?
“坐下,”慈祥的人命令道。
她坐下了。
“孩子,現在閉上你的眼睛。
”她閉上雙眼。
“會很疼,”他警告她,“但疼痛是力量的代價。
不要動。
”
不動如石,她想,坐着不動。
下刀很快,刀片鋒利。
照理說緊貼皮肉的金屬應是冰冷的,但她卻覺得溫暖。
她可以感覺到血從臉上傾瀉而下,如同一道瀑布流下眉毛、臉頰和下巴。
她明白了為什麼牧師讓她閉上眼睛。
當血流過嘴唇時,那味道嘗起來像鹽和銅币。
她舔了舔,全身顫抖。
“把臉皮遞給我,”慈祥的人說。
流浪兒沒有回答,但她能聽到腳步聲輕滑過石質地闆。
他對女孩說,“喝下這個,”并把一個杯子嵌入她手中。
她立即喝完了。
味道非常酸,就像咬向一個檸檬。
一千年以前,她曾認識一個喜歡吃檸檬蛋糕的女孩子。
不,那不是我,那隻是艾莉亞。
“伶人戴人造的面具,”慈祥的人說,“魔術師使用魔力,将光影與渴望交織,制造出愚弄我們眼睛的幻影。
你應該學習這些技術,但是我們現在所做的更深了一步。
智慧的人能看穿人造面具,魔力在銳利的眼神中分解,但是你披上的臉皮就像你生來所有的那樣真實和可靠。
眼睛繼續閉上。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将自己的頭發梳向後方。
“不要動。
會有些不舒服。
你可能會頭暈,但是你不能動。
”
一陣猛烈拉力伴随瑟瑟聲響,新的臉皮換下了舊的。
皮革擦過她的眉毛,幹燥而僵硬,然而經她的血的浸泡,逐漸變得柔軟。
她的臉頰變得溫暖和紅潤。
她感到心髒在胸腔中跳動,有很長一瞬她甚至無法呼吸。
像是有一雙岩石般堅硬的手扼緊她的喉嚨,使她窒息。
她舉起雙手想抓住面前攻擊者的臂膀,但是面前什麼都沒有。
一陣恐懼浮上她心頭,然後她聽見一聲可怖的嘎吱聲響,伴随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她眼前浮現出一張臉孔,肥胖,有胡須,野蠻的,嘴巴因暴怒而扭曲。
她聽見牧師說,“孩子,呼吸。
将恐懼呼出。
将陰影趕走。
他死了。
她也死了。
她的疼痛已經消失了。
呼吸。
”
女孩戰栗着深吸一口,意識到這是真的。
沒有誰噎住自己,也沒有誰攻擊她。
盡管如此,當她舉起手擡向臉龐時,它們仍在顫抖。
一片片幹涸的血迹随着她指尖的觸碰而碎裂掉落,在燈籠的光線下顯現出深黑色。
她摸向兩頰,觸碰雙眼,描繪下巴的形狀。
“我的臉仍是原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