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得是阿蓮,即使在這裡,在我心中。
羅索·布倫待在絞盤室内,協助獄卒莫德和兩名男仆将成箱成捆的衣服塞進六個大橡木籃子,每個籃子足以裝載三人。
籃子順着巨大的鐵鍊放下去,是到達六百尺下長天堡最簡捷的辦法,否則就得在山腹中抓着搭手攀爬,或選擇馬瑞裡安和萊莎夫人的路。
“孩子起床了?”羅索爵士問。
“他們在給他洗澡,一小時後準備就緒。
”
“希望如此吧。
米亞最多等到正午。
”絞盤室内寒意逼人,他的吐詞在空氣中結霜。
“她得等着,”阿蓮道,“她必須等。
”
“别那麼肯定,小姐,她啊,自個兒就是個驢脾氣。
我想,如果咱們對她的牲口不利,多半會被她活活扔在山上餓死,”他笑着說。
談到米亞·石冬他就會微笑。
米亞比羅索爵士年輕得多,然而父親玉成科布瑞伯爵和富商之女的婚事時曾告訴她,小女子最好找老男人,“純真與世故搭配,婚姻才會美滿。
”父親如是說。
不知米亞對羅索爵士有什麼感覺。
布倫長着塌鼻子、方下巴和扁平灰發,談不上英俊,卻也不醜。
一個長相平凡的忠實武士。
他雖當上騎士,出身卻極寒微,某天夜裡閑聊時他對她說,自己是褐穴山布倫家族的遠親,那是蟹爪半島上古老的騎士家族。
“父親死後,我跑去投奔本家,”他吐露,“結果他們拿糞潑我,說我們不是他們的種。
”羅索不肯叙述後來的故事,隻說自己費盡辛苦,終于學成一身武藝。
是啊,他是個冷靜沉默的男子漢,很少說話,但極強壯。
培提爾對他的忠誠評價甚高,也盡可能地信任他。
對米亞·石東這樣的私生女而言,布倫是個好對象,阿蓮盤算。
當然,若她生父承認了她,他就指望不上了,好在勞勃已死,而瑪迪說她也早已不是處女。
莫德提起鞭子,狠狠抽打,第十對公牛轉起圈來,拉動絞盤。
鐵鍊逐漸松開,“喀哒”作響地刮過石地闆,橡木籃向着長天堡緩緩下降。
可憐的牛,阿蓮心想,離開的時候,莫德會割它們的喉嚨,把它們留給獵鷹。
獵鷹吃剩的肉若沒變質,開春回城時将被人們燒烤,作為春季慶典的食物。
老吉思爾說,凍硬的肉預示着夏天的豐收。
“小姐,”羅索爵士提示,“您知道嗎?米亞并非獨自一人,米蘭達小姐也在。
”
“噢,”她一路騎上山來幹嘛?為了隔天又騎下去?米蘭達·羅伊斯是奈斯特子爵的女兒,珊莎唯一一次拜訪月門堡,也就是同萊莎姨媽和培提爾公爵一起上山的途中,米蘭達碰巧不在,但後來阿蓮自鷹巢城的守衛和女仆口中聽說了她的許多故事。
她母親病逝已久,她父親的城堡長久以來由她當家,據說隻要她在,城内便是生機勃勃。
“你總有一天會見到米蘭達·羅伊斯,”培提爾曾告誡阿蓮,“到時候,千萬小心。
她裝成一副樂呵呵的傻瓜模樣,但内心裡面,卻比她父親更狡猾。
有她在場,務必管住舌頭。
”
我會的,她默默保證,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勞勃會很開心,”他相當喜歡米蘭達·羅伊斯,“請原諒,爵士,我該去收拾行裝了。
”她獨自一人登上階梯,最後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間。
窗戶已統統封閉,家具也都蓋好,一些東西被打包帶走,絕大多數留了下來,包括萊莎夫人所有的絲衣錦繡,最光鮮的亞麻布和最豪華的天鵝絨,精美的刺繡與典雅的密爾蕾絲,她統統不要。
下山之後,阿蓮的穿着必須樸素得體,以符合私生女的身份。
沒關系,她告訴自己,連在山上我也不敢身着華服。
吉思爾為她整理了床鋪,并将随身衣物放在上面。
阿蓮的裙下已穿了羊毛長襪和兩層内衣,所以她隻加了一件羔羊毛上衣和一件兜帽毛皮鬥篷,用培提爾送她的瓷釉仿聲鳥别針系好,然後圍上圍巾,還有一雙鑲毛皮的皮革手套和騎靴搭配。
等着裝完畢,她自覺像隻又肥又笨的小熊。
走山路這是必需的裝備,她提醒自己。
臨行前,她回頭看了房間最後一眼。
在這裡,我很安全,她心想,到了山下……
阿蓮回到絞盤室,發現米亞·石東正不耐煩地跟羅索·布倫及莫德站在一起。
她大概等不及了,親自坐籃子上來探個究竟。
米亞身材瘦長結實,跟她鍍銀輕環甲下穿的老舊騎馬皮衣一樣強硬。
她的頭發如烏鴉的翅膀那麼黑,而且又短又亂,阿蓮懷疑她是用匕首修剪的。
她最動人的地方是眼睛,又大又藍的眼睛。
若換上女兒家衣裳,米亞确有幾分迷人氣質。
阿蓮不知羅索爵士喜歡穿鐵甲皮衣的她,還是夢想她換上蕾絲綢緞。
米亞說,她父親準是山羊,母親則是貓頭鷹,實情阿蓮從瑪迪口中了解過了。
沒錯,她邊看邊想,那雙眼睛,那窩頭發,跟藍禮一樣漆黑如夜的頭發。
“他在哪兒?”私生女單刀直入地問。
“大人正在沐浴更衣。
”
“他得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