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蓋着條裹屍布,便問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我回答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又問我,裹屍布是誰給他蓋上的。
我回答說,是他自己披在身上的。
他們查看身體後發現,我父親已完全沒有生命迹象。
他們發現了酒杯,裡面還殘留着少量液體,他們于是拿起酒杯仔細檢驗。
檢驗完,他們臉上挂着不悅的神情,抛下我走了,這讓我變得極度沮喪。
接着,我們這片堂區的教士也來了。
他們向我問了同樣的幾個問題,然後也轉身就走,走的時候還對我說:“他死的方式和他活着的方式一樣,我們沒辦法為他下葬。
”
我獨自一人守在逝者身邊。
我徹底喪失了勇氣,行動的能力不複存在,甚至連思考的能力也離我而去。
我一頭栽進我父親之前坐的那把椅子裡,重新陷入一動不動的狀态,和慈善機構裡的弟兄們看到我時一模一樣。
夜幕降臨,天上層雲密布。
突然,一陣旋風吹來,我的窗子被刮開了,一道淡藍色的閃電射了進來,仿佛将整個房間都穿透了,但閃電過後,屋子裡比先前更加昏暗。
眼前雖是黑茫茫一片,但我依稀覺得有幾個亦真亦幻的身影在移動;接着,我仿佛聽到我父親的屍體發出了一陣長長的呻吟;随後,一聲聲回聲透過空寂的夜空,從遠處傳過來。
我想站起來,但我的身體牢牢地定在原處,做不出任何一個動作。
一陣刺骨的寒意襲入我的四肢,我打了個類似于發燒前的寒戰,濃濃的睡意凍結我的感官,幻象開始變成夢境。
在一陣驚顫中,我醒了過來。
我看到,在我父親的屍體旁,點着六隻巨大的黃色蠟燭,有個人正坐在我對面看着我,他仿佛一直在等待我醒來的這一刻。
他面色威嚴肅穆,身材高大,黑色的頭發略有些卷曲,厚厚地垂在前額;他的眼光炯炯有神,非常銳利,但同時也不失溫和,甚至還散發着一種深深的誘惑力;此外,他身穿灰色外套,脖子上套着拉夫領,打扮看起來有點像農村裡的鄉紳。
陌生人看到我醒來,便帶着和藹的笑容對我說道:“您好,我的孩子!我這樣稱呼您,是因為我已經把您看作屬于我的一員。
現在,您已被上帝和世人抛棄,賜予您生命的這位智者,他的遺體就在這裡,卻得不到大地的收容。
不過,我們是不會抛棄您的。
”
“先生,”我回答他說,“我想您剛才是對我說,我被上帝和世人抛棄了。
說到世人,我覺得您說的沒錯,但說到上帝,我認為,上帝是絕不會抛棄他的任何一個受造物的。
”
“您的看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對的,”陌生人說道,“但這個問題我會換個時間再向您解釋。
為了讓您相信我們确實對您非常關心,我現在把這筆錢交給您,您清點一下,一共是一千個皮斯托爾。
年輕人總該有點喜好,也該有滿足喜好的能力,所以,不必節約,盡量把這筆錢花掉吧,有什麼事,就找我們好了。
”
接着陌生人擊了一下掌,六個戴着面具的人應聲出現。
他們擡走埃瓦斯的屍體,蠟燭随之熄滅,周圍又變得黑茫茫一片。
不過,我沒有繼續守在黑屋裡。
經過一陣摸索,我找到房門。
置身街頭仰望星空後,我覺得我的呼吸自由多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裝在口袋裡的那一千個皮斯托爾,這也幫我恢複了不少勇氣。
我在馬德裡城内四處穿行,一直走到普拉多大道的盡頭,就是此後不久西貝萊斯女神雕像[5]所在的地方。
我在那兒找了一條長椅躺下,很快便進入夢鄉。
故事說到這裡,吉普賽人首領請我們允許他就此打住,等到第二天再講後面的内容。
當天,我們就沒有再見到過他。
***
[1]譯注:拉瓦錫曾于1789年在《化學基礎論述》一書中将各種化學元素分成四大類,其中有一類是“能成鹽的簡單土質”,如石灰、矽土等。
而在此之前的17世紀中葉,雖然已有用化學分析法解決元素概念的嘗試,但對元素的理解基本上還是停留在“土、氣、水、火”或“冷、熱、幹、濕”等說法上。
[2]譯注:即菌菇類生物。
[3]譯注:指木耳、地衣、綠藻等植物。
[4]作者原注:埃瓦斯在1660年左右去世,他在物理學方面的知識自然非常有限,所以我們看到,他吸收了帕拉塞爾蘇斯關于酸的理論(譯注:帕拉塞爾蘇斯,1493年生于瑞士,卒于1541年,是文藝複興時期著名的煉金師、醫師、自然哲學家)。
[5]譯注:西貝萊斯女神,又譯為“西布莉女神”,是古代地中海地區崇拜的女神,後傳入希臘、羅馬,在不同地區名稱各異。
1780年女神的雕像在西貝萊斯廣場落成,西班牙人又稱這裡為“豐收女神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