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僞造這一份文書時,在内容上煞費苦心,故意将文字寫得特别含糊,以便做出各種解釋,應付各種場合。
如今劉平将這份文書祭出來,口稱得了主公授意,城門丞縱然心有疑慮,卻不敢上前質疑。
“可是……可是萬一打開城門,亂民們沖進來怎麼辦啊?”城門丞搓着手嘟囔道。
劉平一聽這話,就知道這道門已被撬出一條縫隙。
他微微一笑:“有我在,這個你不必操心。
”
城門丞頓時恍然大悟。
劉平當日論道,展現出了在那些賤民中的影響力。
如今這個人去平亂,憑着他的口才和人望,豈不是一言即定?
對呀,那個人當初聚衆論道,邺城非但不責難他,反而破例将之召入城中。
看來人家早就和高層有了聯系,主公的安排,原來還有這樣的深意,城門丞把這些事前後聯系,立刻全想通了。
劉平看着表情逐漸放松的城門丞,心情也逐漸緩和下來。
司馬懿的手段,和賈诩、郭嘉風格又不同,他擅長抛出層出不窮的線索和暗示,讓對方自行補白。
這樣一來,對方往往以為這是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實則卻是在走司馬懿事先規劃的思路而不自知。
高明如審配、辛毗,再如這個城門丞,都成了他手下的傀儡。
當初的趙彥,就是中了司馬懿的補白之計,自以為得計,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這家夥實在是太聰明了。
”劉平又一次感歎。
城門丞自己“想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劉平說他要帶幾個幫手出去,這些人都是在城外賤民群中頗有影響的,可以幫助他迅速平亂。
城門丞問他們在哪,劉平說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你知道,現在局勢有點亂,城裡到處都有暴民在鬧事,中間可能還藏着田豐的死士,聚齊了要花一點時間。
”劉平說。
“那您在城樓裡等一下吧,到時候我開一條小縫把您放出去,實在不敢開大了。
”城門丞提心吊膽地說。
“辛苦了,主公會記得你的功勞。
”劉平和藹地補充了一句,讓城門丞樂得屁滾尿流。
劉平趁機叮囑了一句:“我們出城之事,你們的人盡量知道的少一點,你懂的……”城門丞連連點頭,返身把手底下人都派到城牆上,隻留劉平一個在城門樓口。
這邊搞定以後,劉平抽出一條赭色絲巾,挂在城樓前的火炬架上。
這是他們事先約好的信号,任紅昌一看到這個,立刻帶着甄宓和呂姬跑過來。
城樓裡空無一人,她們這才稍微覺得安全了些。
“辛苦了。
”劉平簡單地對任紅昌說了一句,眼神裡沒有鄙夷或嫌棄,隻有敬佩。
任紅昌知道他是指什麼,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對有些女人來說,這是不得了的醜事;對我來說,倒無所謂了。
”劉平鄭重其事地雙手一拜:“昔日西施入吳,人皆稱善;昭君出塞,邊陲安甯。
為大義而舍小我,何醜之有。
”
任紅昌閃身避開劉平的一拜:“你的身份,我受不起。
再者說,這次隻有你空勞一場,原是我等辜負了你。
”
他們三個人來到邺城,各有目的。
任紅昌是為了救出呂姬,曹丕是為了從許攸那探聽宛城之變,劉平則是要設法取得許邵名冊。
任紅昌雖不清楚曹、劉二人的企圖,但她能推測出來,前兩個目的已然達成,這最後一個卻因為曹丕的關系變得缥缈。
劉平沒說什麼,隻是溫和地笑了笑。
事情并非不可挽回。
許攸接到急報,要南下官渡,那本名冊事關重大,他一定會帶在身上。
隻要順利離開邺城返回官渡,仍有機會取得。
任紅昌又問道:“他們兩個呢?”劉平面上浮起擔憂:“不知道,我發完弩箭以後,立刻離開了邺城衛,趕來這裡——他們應該是在趕來這裡的路上吧?”說完他擡起袖口,露出一具烏黑發亮的小弩機。
這玩意兒是袁紹軍特有的裝備,尺寸不及普通弩機的一半,弩臂還可收起。
雖然威力變小,但可收在袖中,很适合将軍或高官用做防身。
司馬懿通過審榮弄到這玩意兒,正适合僞造一次狙擊。
“我用它把一支箭送入自己兄弟的胸膛。
”劉平晃了晃弩機,自嘲地說。
任紅昌聞言一愣,兄弟?她記得司馬懿是靖安曹的人,什麼時候跟一位皇帝稱兄道弟了?劉平陡然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掩飾道:“司馬公子不惜以身犯險,朕自然待他如兄弟一般。
”
好在任紅昌沒有追究,隻是勸道:“司馬公子神機妙算,二公子也是決斷機靈之人,他們不會有事的。
”劉平歎了口氣,把弩機拿出來,遞到任紅昌手裡:“這個你拿着防身吧。
”
任紅昌明白他的用意。
她需要保護甄宓、呂姬兩個人,多了把武器,等于多了一層保障。
劉平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看向身後的兩個女人。
“這位就是呂姬?”劉平随口問道,呂姬張口“啊”了一聲。
從她英姿勃勃的五官之間,依稀可見她父親當年的風采。
劉平道:“張将軍如今正在曹營,他等你很久了。
”呂姬聽到這個名字,身子忽然一軟,淚水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甄宓搶出來擋在呂姬身前,氣憤道:“如今大難未脫,你幹嗎說這樣的話?萬一大家逃不掉,你打算讓呂姐姐死不瞑目嗎?”
劉平隻是好心安慰一下她,卻被迎頭如此斥責,有點發懵。
甄宓圍着劉平轉了幾圈,瞪大了眼睛端詳了一番,忽然問道:“你連張将軍和呂姐姐的事都知道,魏文是你的書童,而剛才任姐姐居然不敢受你一拜——看來你的身份不簡單啊。
這次邺城大亂,就是因為你的緣故吧?你到底是誰?”
劉平遲疑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甄宓後退幾步,蹙眉道:“我現在可是舍棄了家族和聲譽跟着你們走啊,你卻連真實身份都不告訴我——哼,如果你不說,我就不走了!”說完她一跺腳,别過身去。
任紅昌眉毛一立,要作勢拔劍。
劉平卻輕輕擡手,示意她把劍放回去,對甄宓緩聲道:“我的身份,牽涉甚廣,如今确實不是時候。
等我們逃出生天,再講與姑娘你聽不遲。
”他眼神忽然變得溫和,正色道,“我劉平絕非負恩之人,絕不舍棄一個同伴。
姑娘你盡可放心。
”
甄宓一下被他說中了心事。
她是個聰明姑娘,對人性看得很透,一直擔心這夥來曆不明的家夥利用完自己就舍棄。
她之前的各種要求與刁難,無非是為自己求得一份安全感罷了。
如今聽了劉平這麼一說,甄宓覺得心安了不少。
這個人說的話沒什麼出奇,但似乎有種讓人信服的魅力。
“魏文說他會給我介紹許都的大人物,不會說的就是你吧?”甄宓好奇地反問道。
劉平淡淡地露出一絲笑意,不置可否。
任紅昌忽然喜道:“他們來了!”衆人都朝城内望去,看到遠處有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甄宓掃了一眼,就愣住了,語氣滿是驚歎:“原來……他也是你們這邊的。
”
遠處走來的,正是司馬懿和曹丕。
曹丕把司馬懿的右臂吊在自己肩上,咬緊牙關用全身力氣托住,司馬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每走一步表情都抽搐一下。
兩個人的衣袍都帶着血迹和煙熏痕迹,看上去狼狽不堪。
看來這一路上也遭遇了幾次危險。
劉平疾步跑了出去,和曹丕一左一右,把司馬懿架入城門樓。
“仲達……你不要緊吧?”劉平急切地要檢查他的傷勢。
司馬懿把他的手推開,龇牙咧嘴道:“暫時還死不了,人都到齊了?先出城再說吧。
”
“魏文!”
甄宓興奮地跑過來,想要抱住他。
曹丕一動不動,任憑她環住自己滿是血腥和汗水的身體,面無喜色。
今天這一切亂象,歸根到底都是因為曹丕自己,盡管他毫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但那種背叛的沉重感,讓他的夢魇變得更嚴重。
甄宓看出曹丕的情緒不對,問他怎麼了。
曹丕輕輕捏了下她的小手,什麼都沒說,隻是勉強擠出一點點笑意。
不知為何,甄宓突然覺得這個滿臉疲憊的男孩子很有魅力,就連身上的味道都變得有趣起來。
她把下巴墊在他的肩上,慢慢磨動,無意中瞥到他脖頸上那兩排淡淡的牙印,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劉平把城門丞叫出來開門。
城門丞一看他要帶的人居然有五個,而且其中一個似乎還受了傷,有些起疑。
劉平解釋說這是在穿城時被暴民所傷。
城門丞把他們帶到城門旁的一處小門,打開一條縫隙。
先是甄宓,然後是曹丕和任紅昌攙着司馬懿,然後是呂姬魚貫而出,劉平留在了最後。
當呂姬邁步走出城門之後,劉平卻沒有挪動腳步,他深吸一口氣,轉頭對城門丞說:“請關門吧。
”城門丞一愣:“您不去嗎?”劉平面上浮現出一絲堅毅:“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是必須要去做的——哦,對了,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