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可不要小看她。
”郭嘉瞥了一眼任紅昌離開的背影,手指輕輕彈動,“她的來頭,可不小。
”
“任峻的侄女嘛,身份不低了。
”劉協點頭。
任峻在曹氏陣營,也是元老級的人物,一手主持曹軍的屯田事務,還娶了曹家女子,可以說是荀彧以下最重要的司空幕僚。
郭嘉擺擺手:“你誤會了,那隻是個遮掩而已。
任峻欠我一個人情,隻好認下這個幹侄女。
”他複又壓低了嗓子,“你可知我從哪裡得到這女人?兩年前的徐州,白門樓下!”
劉協一口水沒喝下去,差點噎着。
“呂布的女人?!”
“劉兄你的想法太龌龊了,不要看見女人就聯想到姬妾。
”郭嘉義正詞嚴地批評道,“她一直跟随在呂布身邊,但呂布似乎對她沒什麼想法,亦兄亦友。
白門樓呂布身死之時,求我收留此女和她撫養的遺孤。
”
“然後你就答應了?”
“當然。
你想,她一介美貌弱質女子,竟在虎狼橫行的西涼軍中站穩腳跟,沒點本事怎麼可能。
呂布告訴我,這姑娘不是漢家人。
她此來中原,一直在尋找有力者依附,似乎懷有什麼企圖。
至于這企圖為何,呂布自己也說不清。
”
劉協點點頭,任紅昌給他的感覺,确實有些奇異之處,時而幼稚嬌憨,時而嚴厲精幹,總是籠罩着一層迷霧。
“那她到底懷有什麼目的?你現在知道了麼?”
“不知道。
”郭嘉很幹脆地回答,“所以這才有趣。
”
劉協注意到,郭嘉談起任紅昌的表情,和楊修談起郭嘉時的神情頗為類似。
郭、楊他們其實都是同一類人,厭惡平庸,渴望挑戰,困難和謎語對他們來說,隻是一種人生消遣。
劉協甚至懷疑,郭嘉之所以對任紅昌如此熱情,多半不是因她才貌,而是因為她身上的難解之謎。
“曹公在那一次,也收了秦宜祿的老婆為外室。
所謂上行下效,我禀明曹公之後,就把紅昌姑娘接走了。
當夜我們便做了約定,她甘願侍奉我,換得那幾個遺孤有立錐之地。
”
說到這裡,郭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裡的餅渣:“現在時候還早,劉兄你讀的書多,能幫我一個忙麼?”
“但說不妨。
”
“我原本想把紅昌和這些孩子放到許都,但陳群從中做梗,我隻得把她們安頓在此處。
這裡環境尚好,就是讀書人太少。
紅昌希望這些孩子能有所教化,不要像那些目不識丁的村莽之夫,渾渾噩噩過此一生。
你既然到此,給他們開蒙講授一番?”
劉協略做沉思,欣然應允。
若說學問,他雖不敢說比孔融、邊讓等一代大儒,但給幾個小孩子講課,還是可以勝任的。
郭嘉沖外頭比了個手勢,任紅昌很快趕着那幾個孩童過來。
他們每個人都搬着一張闆凳,齊齊坐在劉協身前。
任紅昌端來一個沙盤和一截樹枝,放到劉協面前。
這些孩子既無父母養育,也無大族庇蔭,若再沒什麼一技之長,這輩子注定隻能在這屯田村裡終老一生。
任紅昌這也是一番苦心,希望能給他們指出一條晉身之路。
劉協決定給他們講《倉颉篇》。
此篇是漢代給童子開蒙之書,乃是由《倉颉》《爰曆》《博學》三冊合編而成,語字淺顯,意喻深刻。
劉協五歲的時候,就跟司馬朗、司馬懿兩兄弟學過。
于是劉協先講了“蒼颉作書,以教後嗣。
幼子承诏,謹慎敬戒”,把這十六個字寫在沙盤裡,逐一講解。
孩子們聽得頗為認真,還不時有問題提出。
無論那些問題有多幼稚,劉協都會認認真真作答。
這十六個字,講了足足有一個時辰。
劉協把那些孩子單獨叫起來一一考校,直到所有人都會背了,方才結束。
“劉先生,你還會來教我們嗎?”最小的一個孩子仰頭問道。
劉協對這個稱呼感到十分親切,他揉揉小孩子的腦袋,柔聲道:“隻要有機會,我一定常來。
”任紅昌遞過來一碗甜水,他一飲而盡。
剛才那一個時辰是他來許都之後最快樂、最輕松的時刻,甚至比野外遊獵還開心。
他先前可從不知道,将學問傳授給人,是件多麼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以把其他一切都抛開,完全沉浸在愉悅之中。
劉協的細微變化,郭嘉盡收眼底。
他走過去拍了拍劉協肩膀:“辛苦劉兄。
”劉協感慨道:“孔子誨人不倦,我原以為是聖人有兼濟天下之志,如今看來,他也是樂在其中呐。
”
“劉兄能夠這麼想,也就不虛此行了。
”
郭嘉别有深意地回答道,順手攬住任紅昌的細腰,輕輕摩挲片刻。
任紅昌眼神複雜地看了看郭嘉,沒有掙紮。
任紅昌還要在這裡多待幾天。
于是郭嘉和劉協二人從屯田村出來,不再耽擱,一路飛馬趕回許都。
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們終于趕到城門口。
望着那高大巍峨的漆黑城門,郭嘉忽然勒住了馬:“穿過此門去,‘戲志才’與‘劉平’便不複存在了。
”語氣中頗有些感慨。
郭嘉這話,既可以視作對這荒唐一天的懷念,也可以視為一句提醒:“戲志才”可以與“劉平”并騎出遊,但郭嘉卻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