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劉協有什麼留手。
劉協聽出其中曲折,從容答道:“昔日張敞五日京兆,過得充實完滿;我如今能做一日布衣,經曆這許多事情,已足堪安慰。
”
張敞是宣帝時京兆尹,因受平通侯楊恽牽連,即将停職。
張敞手底下的賊捕椽絮舜聽說以後,拒絕再聽他的命令,說你最多也就是五日京兆,還有什麼意義。
張敞大怒,把絮舜抓起來判了死刑,說五日京兆尹又如何?足以殺死你。
劉協這典故用得犀利。
聽到這回答,郭嘉偏過頭來,輕輕咳嗽數聲:“陛下若是不舍,其實還有機會。
”劉協略擡了擡眉毛,似乎對郭嘉的這句話很不解。
“戲兄……不,郭祭酒何出此言?”
郭嘉早看出他是裝糊塗,慢慢直起腰,把收斂了一整天的鋒芒陡然全放了出來:“陛下你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其實簡單。
禦駕親征,雖不可能,但倘若陛下以‘劉平’之身前往官渡,我想曹公必不會不允。
”
這近乎直白的言辭,讓劉協有些沉默。
他拍了拍有些躁動的坐騎,不置可否。
這一天的微服出遊,已經讓他摸清了郭嘉的用意。
一個禦駕親征的皇帝,會引發許多問題;而一個掩蓋身份前往官渡的天子,這其中可做的文章,那可真是車載鬥量。
所以從那一壇酒開始,設計便啟動了。
郭嘉讓禁锢已久的劉協體驗到了遊獵之樂、騎射之樂、教授之樂,甚至與他推心置腹,分享屬于自己的小秘密,讓一個皇帝體驗到了布衣之樂。
一旦皇帝食髓知味,心防既破,接下來再做引導便不顯生硬,順理成章了。
白龍魚服,見困豫且。
皇帝是白龍,而郭嘉則是釣龍的豫且。
他想借這“一日布衣”的香餌釣起天子,鈎連到官渡去。
想到這裡,劉協笑了。
這計劃巧妙而完美,可郭嘉終究還是犯錯了,一個非常微小卻無可避免的錯誤:按照郭嘉的設計,劉協将化名“劉平”,遮掩真身前往官渡。
孰不知劉平是他真正的姓名,“劉協”才是假名。
這一個小小的心理錯位看似細微,實則影響深遠。
要知道,這個計劃所誘導的“劉協”,并非是那個一直生活在爾虞我詐中、從未有過片刻歡愉的大漢天子,而是河内山野中長大的楊家公子——對他來說,布衣前往官渡不是白龍魚服,而是蛟龍入海。
這才是劉協主動提出“禦駕親征”的真正用意。
他沒有别的武器,隻能從身份錯位上做文章,這是他對曹氏最大也是僅有的優勢。
“陛下意下如何?”郭嘉再一次發問,目光灼灼。
劉協雙臂平擡,抱拳一揖:“那麼戲兄,咱們官渡再見吧!”
說完這一句,“劉平”一抖缰繩,率先馳入許都城中,姿态堅定而豪邁。
他身後的“戲志才”愣了一下,才策馬趕了上去。
趙彥剛一踏入河内郡溫縣境内,便遭遇了冷遇。
當他出示司空府頒發的符節時,當地官員态度不能說惡劣,但也絕算不上熱情,言談間總顯得尴尬。
這種奇異态度的根源在于:河内太守魏種是曹操親自任命的,但魏種這個人有臨陣脫逃的前科。
眼下袁、曹兩大勢力即将開戰,各地官吏都不知道魏太守到底什麼态度,會倒向哪一邊,自然也不肯表露出明确的傾向。
先前鄧展前來溫縣調查,直接走的是司馬家門路,縣守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但趙彥在政治上太沒經驗,上來就亮出了司空府的符節,等于逼着他們表态。
面對這個愣頭青,當地官員對此十分為難,遵從也不是,不遵從也不好。
所以當趙彥提出想去參觀一下織室的時候,縣守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使者隻是想索取些賄賂,忙不疊地應承下來,想把他趕緊打發走算了。
在織室裡,趙彥找到一個老織工。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織了一輩子布,指肚留着厚厚的繭子。
趙彥進來的時候,她仍坐在織機前忙碌着。
“請您看一下這樣東西。
”趙彥說明來意,恭敬地把那一截白絹遞給她。
老織工把織機停下來,顫巍巍地接過去用掌心摩挲片刻,又把它舉在光線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番,點了點頭。
“這絹布确實是我們這裡出的,應該是出自李家娘子之手。
”
“您能确定麼?”趙彥問。
憑借一片殘布能判斷出絲織方式,這他相信,但一眼就看出來是誰織的,還指名道姓,這便近乎猜枚一樣不可思議了。
老織工有些不悅地回答:“我織了一輩子布,豈會看錯!各家織機的機杼、踏闆、馬頭尺寸長短不一,織工的撚線手法與手腳配合也各不相同,織出來的絹布自然會有微小差異。
你們外行人看起來都是一樣,在老身我眼中,一看經緯,便知絹布出自誰人之手。
這絹布蹤線細密,嚴整不亂,隻有李家娘子那樣的巧手,才能做得出來。
”
趙彥為自己的唐突道歉,然後又問道:“這位李家娘子的絹布既然如此上乘,銷路一定很好吧?”
老織工拿起投梭,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銷路?李家娘子織的絹布每年就那麼十幾匹,隻供溫縣大族都不敷用,哪裡還有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