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我們不過是在悄悄地推動,試圖創造一個機會。
”
“什麼機會?”
“被征辟的朝廷官員在半路遭遇盜匪襲擊,力戰不敵,車夫與親生兒子遇難,自己被斬斷了一臂。
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這種事情很常見的。
”楊彪說得輕描淡寫,劉平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可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吧……”他嗫嚅着,想起那兩具屍體和父親慘白的臉孔。
僅僅隻是為了制造這一個假象,就付出兩條人命和一條手臂。
“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消除‘楊平’的痕迹,不讓人産生懷疑。
要知道,曹操的勢力,遠比你想象中要可怕。
我們不能有一點疏失,否則将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你父親早已經有了這個覺悟,他随時可以為漢室付出自己的生命。
”楊彪别有深意地說,同時看向劉平。
劉平閉上了嘴,什麼也沒有表示。
楊彪也沒有繼續追問,兩個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下去。
車子繼續向前滾動着,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楊彪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有意無意地扯一些閑話,從經學、玄學談到國政曆史、名物掌故。
劉平從小就被司馬防請來名師悉心指點,腹中博學,跟楊彪這等大儒談起話來,倒也頭頭是道。
過了正午,官路已經越走越平穩,路面随着絡繹不絕的車馬日漸平整。
荒廢的驿站也陸陸續續重新設立起來,越接近許都,大路兩旁就越熱鬧,随處可見農夫在廣袤的荒地上埋頭苦幹。
有幾棵稀疏的新栽小樹,像戍田的衛士一樣在田埂上一動不動。
分辨軍田和民田很容易,有老有少甚至有女人扶犁而行的,就是百姓的田地;而軍人負責的田地則全部由精壯的男性壯丁開墾,效率要高得多。
遠遠望去,整片田野被開成一塊塊方正的黑黃色土地,如同一個參差不齊的巨大棋盤。
到了傍晚的時候,遠遠的已經能夠望見許都高大的城垣。
劉平以為他們會直接進城,不料馬車在這裡忽然做了一個急速的轉彎,掠過許都城邊,朝着右側繼續疾馳而去。
當天色即将徹底黑透之前,馬車來到一處小山山麓,在一處獨棟小屋前停住了。
這小屋方方正正,門口陳有兩尊石駝,四周種植的都是松柏。
夜風一吹,有陣陣低沉的沙沙聲。
“下車吧。
”楊彪對劉平說。
劉平有些驚異:“我們……不是去許都麼?”
“是的,不過我隻能把你帶到這裡,”楊彪說,“我的身份太敏感,你不能跟我太久,否則曹氏會懷疑。
你在這裡下車,會另外有人帶你入城。
”
劉平掀開布幔跳下車,忽然又局促地探回頭來:“楊太尉,我……”
楊彪隻是擺了擺手,似乎不打算給他機會說出決定:“接受也好,回絕也好,你可以當面說給陛下聽。
”老人狡黠地笑了笑,然後重新隐沒在布幔後。
馬車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劉平茫然地站在黑暗裡,他忽然意識到:松柏、石駝,這些擺設隻意味着一件事——這間屋子是祭祀死人的祠堂。
一想到這裡,他頓覺陰風陣陣,遍體生涼。
他不大相信鬼神之說,但這種詭異的環境确實令人感到不适。
劉平左顧右盼,突然之間瞳孔緊縮,渾身僵硬起來。
不知何時,在他的身後多了一個人,一個長發白衣的女人。
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性,荊钗布裙,五官秀媚,然而眉宇間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滄桑,狹長的眼角和薄唇邊都帶着淡淡的皺紋。
“楊平?”女子的聲音很謹慎。
劉平知道她不是鬼,松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雙手垂拱行了個空首拜。
女子擡起燈籠,看到他的臉,不禁微微一訝,一時間竟忘了回禮。
女子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了,面色一紅,略舉低燈籠,低聲道:“快随我進來。
”
劉平猶豫了一下,跟着女子進了屋子。
女子取開燈籠罩子,點起了兩根素白大蠟燭,劉平才看清房裡的陳設。
原來這裡并非居所,而是一間祠堂。
祠堂的兩側簡單地擱着鬯圭、绫壽币等祭器,正中擺放着陳案、香爐和燭台。
祠堂相當簡陋,祭器品級也不高,但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劉平看到陳案正中供奉着一塊槭木牌位,上面寫着“故弘農王諱辯之位”。
一看到這牌位,劉平一驚,瞪大了眼睛去看那女子。
女子擱下燈籠,淡淡道:“亡夫以弘農王薨,不能入宗廟。
陛下移跸許都之後,追念亡夫,便在此起了一座祠堂,聊慰九泉。
”她穿的是一件破舊宮服,樣式華貴,卻洗得有些發白,上面還留着密密麻麻的針腳和補丁。
“您難道就是……”
“不錯,我就是弘農王妃,你可以叫我唐夫人。
”女子落落大方地舉手肅拜,算是補上了剛才的失禮。
她放下手之後,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劉平一眼。
劉平知道她是好奇什麼,一陣苦笑,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位唐姬,是弘農王劉辯唯一的妻子。
靈帝駕崩之後,傳位給劉辯。
可惜這個不幸的家夥隻坐了四個月皇帝,便被董卓廢為弘農王,随後被生生鸩死。
劉辯死後,唐姬流落至民間,甚至一度傳說被李傕逼婚,不知所蹤。
最後還是當今天子下诏,這才将她千辛萬苦迎回宮中,為弘農王守陵——這段故事,劉平還是聽司馬家的那些丫鬟們說的,那些小姑娘對這類遭遇都極有興趣,講起來就沒完沒了。
想不到她沒留在雒陽,也跟随天子來到了許都,還在郊外為弘農王立了一個小祠堂。
算起來,這位唐姬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了,劉平心想。
祠堂裡沒有毯子,于是兩個人隻能相對而站。
唐姬道:“你需要知道的,楊太尉路上應該都已經告訴你了吧?”劉平點點頭,覺得她的話有些古怪,什麼叫做“我需要知道的”?難道還有些事情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