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亮馬大廈門前停了車,領着我走進大廈二樓的薩拉伯爾。
柳青也不問我吃什麼,叫來服務員,不看菜單就開始點,我在一邊沒事幹,看着服務員的朝鮮民族裝束,想起褲腰帶綁到腋窩的國家領導人,接着抽還剩下的金橋煙。
“喝什麼?”柳青點完菜問,看着我的眼睛,這次是真問了。
“你開車呢,别喝了。
”
“今天喝酒是主題,你總講你和小紅小白小黃喝酒,我想看看你是否比我公司的銷售能喝。
我就住在附近,今天車就停這兒了。
吃完飯,如果我喝多了,你扛我回去,我九十斤出頭,不沉。
”
“朝鮮人喝什麼?”
“燒酒。
”
“好,就喝他們自己的酒。
”
燒酒原來是用類似喝二鍋頭的小玻璃杯喝的。
兩個杯子剛倒滿,我正在想第一杯酒是祝柳青越來越有錢還是越來越漂亮,有錢和漂亮好像都不能讓柳青興奮。
旁邊一個大包間酒散,一堆高大的老外和幾個亞洲人往外走,後面幾個拖着一個不願這麼早走的老外,每個人手上都拎着一兩瓶沒開的五糧液。
那個戀酒的老外穿着西裝、領帶摘了一半,歪挂在胸前,嘴裡一直用帶一點口音的中文念叨,“美女,喝酒”,“美女,喝酒”。
他看到我和柳青面前有倒好的酒,一個大步邁過來,舉起我面前的杯子,對柳青說,“美女,喝酒”,然後仰脖子幹了,酒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柳青下意識地舉杯,一仰頭,也幹了,隔着這個老外的後背,我看見柳青精細盤制的發髻和仰起來的粉白的脖頸和下颚。
發髻經過一天北京初夏的大風,一絲不亂,脖子和臉顔色塗抹得一樣新鮮,過渡自然。
我相信,古時候,有男人會為了摸一下那個發髻而不惜被剁掉一隻左手。
柳青幹完杯,酒杯口向那個老外微微傾斜,執酒杯的右手小指向外上斜翹,雙眼平直,看着那個老外,示意他酒杯見底了。
老外微笑點頭,說了聲,“謝謝”,把手上的五糧液遞給我,又沖我說了聲,“謝謝”,然後消失在門外。
我和柳青開始安靜喝酒,我馬上發現了兩件事兒。
第一,我喝不過柳青。
柳青的體質非常适合喝酒,腎好。
兩杯之後,臉紅,血流均勻加速,但是二十杯之後,還是同樣的紅色,沒有紅成關公或者屁股或者絲綢被面,紅色裡,女人香流轉。
十杯之後,柳青就去洗手間。
腎是走酒的最主要通道,比出汗和放屁管用太多。
第二,我知道為什麼曆史上朝鮮人總打敗仗了。
我們的韓國老年同學車前子曾用準确的漢語指出,朝鮮的曆史就是戰争的曆史,或者更精确地說就是被打的曆史。
我看被打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燒酒度數不高。
我高度懷疑,古時候作戰前,如果條件允許,一定弄些罂粟之類的生物堿給士兵們服用,再差,也要争取喝個半醉,總之要達到的效果是士兵打仗時不覺得危險,在欣快中血肉飛濺,真誠地以為胳膊或者腦袋掉了第二天就能像竹筍一樣再長出來。
柳青告誡我别太小看這燒酒,有後勁。
八瓶之後,我們結帳,我争着買單,柳青說:“留着自己多吃些食堂的醬牛肉,長些胸大肌,為人類攻克癌症添磚加瓦吧。
”我看了眼賬單,夠我和辛夷吃五十頓四川小吃店的,就沒堅持。
我和柳青說過,我小時候窮,我老媽見我看書廢寝忘食,為了節省糧食,也不阻止。
上了大學,才發現,男的也需要有胸,就去報名健身。
健身教練說,窮文富武,要有胸,三分練,七分吃,光練俯卧撐和杠鈴推舉都沒用,要喝生雞蛋、吃醬牛肉。
當時我一個月夥食費五十塊,學三食堂一份醬牛肉一塊五,四片兒,一片兒厚的,三片薄的,所以到現在,我能一口氣做三十個标準的俯卧撐,但是還是平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