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的人們以他為軸心,開始彼此開口聊天。
聊天人數逐漸增長,由起初幾個小圈子拓展到部分厮混拉薩的窮老外,乃至部分操着半生不熟普通話的安多喇嘛。
後來,慢慢演變成了大家每天輪流從幸福甜茶館打一暖瓶八磅甜茶,大家邊喝邊聊。
再後來,幾個女生固定每天從雪域餐廳帶兩塊酸奶蛋糕來,大家邊喝茶邊用髒兮兮的大拇指輪流摳着吃,一邊各種斷斷續續地聊天。
那時閑聊的内容基本涵蓋在四個主題下:一是如何省錢逃票,比如如何從八角街的巷子裡翻牆進大昭寺,如何蹭墨脫兵站的飯,成子專門找了個本子記錄大家的各種心得,那個手抄本一度風行在拉薩的窮鬼“拉漂”中,還被人摘抄精華發到了當時聲名鵲起的磨坊戶外論壇上,為我國的旅遊票房事業狠狠地做出了負貢獻。
二是彼此交流一些當時還算生僻的線路知識,聊一些想去還沒去的地方,比如阿富汗和撒哈拉,比如當時還沒太多人知道的泰北小鎮PAI,比如成子一直想去蓋房子的色達五明佛學院,比如我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夢,比如如何去轉鬼湖,如何走雙湖,比如如何重走當年大衛·尼爾的進藏路,以及陳渠珍的羌塘路。
當時大家想去的地方後來陸續都去了,有不少人實現了當年的夢想,定居在了彼處,每年給我郵寄來五花八門的明信片。
隻剩下我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夢,迄今未完成。
三是彼此把有限的藏文化知識互相灌輸傳授,像薩迦教派曾經的輝煌,波密王的傳說,阿底峽尊者的生平,等等。
人群中深藏不露的大有人在,好幾個人不僅會講拉薩話,還會康巴藏語和安多藏語,幾種不同藏語之間的語音差别幾乎雷同山東話和廣東話之間的差别。
我也是在那時候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藏語對話,一直到今天都沒忘記。
四是聊吃的,包括吃過的好吃的和接下來的飯轍。
那麼浮躁的時代,大昭寺門前的閑聊算是一個難得的補習班。
昆侖小說
那時候大家都窮,不論在内地有過怎樣的經濟基礎,紮根拉薩後都變成了窮光蛋。
沒辦法,那麼大的藏地那麼好玩兒的高原,誰不想痛痛快快地用腳丫子度量上幾遍,誰不想多爬幾座雪山多轉幾個神湖。
人人都有個環球旅行的夢,幾年走下來盤纏再省也是個小小的天文數字。
那時候“窮遊”的概念還沒被爛炒成現在這麼矯情,揣着足夠包車的銀子一路蹭車的事兒,大家還都不太樂意抹下臉來幹,藏地路險多舛,上了車命就交給司機了,有錢幹嗎不給人家點兒?所謂能省則省,要省隻能從日常開銷中省。
為了省銀子,一天隻吃一頓飯的朋友,我見過不止一個。
後來“窮遊”成了時尚,免費蹭車成了談資,沙發客成了行為藝術。
每當我遇到這些年輕的後來者時,總忍不住和他們講講當年那些也打工也行走的拉漂,講講生活方式和“生活表演方式”的區别。
當年的大昭寺前,成子是話題的樞紐人物,他總能把含着口水的話題落實在實踐層面。
他有個很神奇的本事,人再多也能搞到蹭飯的地方。
有時候,一天還不止一頓。
成子是個熱心腸的人,也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他每次都喊上一大幫人去所謂的蹭飯,是為了不傷到某幾個真正窮光蛋朋友的自尊。
很多次他所謂的蹭飯,我知道最後都是他自己偷偷結的賬。
有一次我說:“成子是個好人。
”
成子反問我:“咱們誰不是好人?”
在他當時的世界觀裡,還是堅信微笑是一定可以換來微笑的。
話說,我們誰最初的世界觀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