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
看來他病後憔悴的睑,一時心中戚戚。
她卻仍然做出一副笑容道:“黃大夫告訴我說,主座的病勢已經穩住,已經不礙事了。
”
柳蝶衣微微點了一下頭,輕輕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很好,我正有話要關照你,你坐下!”
時美嬌趨前數步,在他床邊的位子上坐下來。
這才發覺到柳蝶衣直睡的長軀,仍自插有一組細長的金針――約莫有十枚之多。
這些細長的金針,每一枚都約有半尺長短,一頭燃着艾灸,散發着極為細微的淡淡輕煙。
由于柳蝶衣身上所着為一襲金色絲質軟袍,幾與金針一色,如非仔細辨認,簡直認它不出。
這一組十枚金針,必然有奇妙的醫療神效,使得柳蝶衣乃能度過了危險時刻,不再昏睡不醒,以他内功之精湛,隻要不再昏迷,幾乎難以想象,還能有什麼樣的疾病,能夠對他構成傷害?
“主座一生愛花……想不到竟然因花緻病……”時美嬌淡淡地笑道,“我們已遵從了黃先生的指示,暫時把飄香樓裡的各樣盆景,移了出去。
黃先生還指示說,即使是外面的花,也要移動……”
柳蝶衣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黃孔已經告訴了他罹病的一切,柳蝶衣必然已經知悉,隻是眼前他卻無意在時美嬌面前讨論這些。
這個人抑制力極強,主見亦深,凡是他所認定的事,極難改變。
“别為我的身子挂心……一點也不要緊,過幾天就好了!”他說,“重要的是,我所交代你要完成的任務……”
時美嬌轉動了一下眼睛:“主座指的是永曆帝……這件事?”
柳蝶衣點了一下頭:“不錯,我原來打算要燕堂主親自出馬去辦這件事的,後來想了一下,也許你比較更為合适……”
燕堂主即金葉堂堂主金羽燕雲青,這金葉堂與時美嬌所屬的飛花堂,共為萬花飄香兩大支柱,合稱金花二堂,不用說極為柳蝶衣所器重,亦為本門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之一。
時美嬌微微笑了一下,雖然她對這件事一開始即感到壓力沉重,缺乏自信,然在柳蝶衣面前,她卻不願意有絲毫的顯示。
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賞識而委以重任,自然有其根深蒂固的理由,柳蝶衣之所以這麼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時美嬌的任務,隻是去執行而已。
“主座對我真是信任有加……我當盡力完成,不使您失望……”
這幾句話,果然使得柳蝶衣神情一振,為之眉開眼笑。
“好極了,我就知道,什麼事你都不會使我失望的……”
一霎間他眸子裡閃耀着亮光:“你應該知道,這件事與我們未來的發展有極大關系……當然,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你所面臨的敵人極多,稍一不慎,就将為敵人所乘,你要特别小心……我會着人在暗中對你支援,用人用錢都無需顧慮,總之,一定要把這個人給帶過來。
”
時美嬌微微點了一下頭:“你放心吧……我會的……”
看着柳蝶衣憔悴的臉,已呈微白的兩鬓,時美嬌心裡有一種難以訴說的感觸,多少年以來,從她還是小小孩提的時候,就為這人的神仙風采所吸引,這麼多年了,她已由當年的小女孩,一變而為今天的婷婷少女,甚至于也已超過了少女這個年齡的限制,而是一個十足成熟的女人了。
可是,這個人的影子,依然根深蒂固地聳立在她心裡,較之當年并無少變,隻是多了一份少女時期的失落感傷而已……
似乎柳蝶衣早已窺穿了她心裡的隐秘,每一次當他用着那樣特殊的眼光,向她注視時,事實上已等于是在向此女加以溫順的愛撫,每一回也都能收到奇妙的效果……
然而,今天卻使他微微覺着有些意外,那是因為時美嬌眼睛裡的光采,竟不再像往常一樣的單純,除了濃郁的感情之外,竟然多了一份錯綜的懸疑,那卻是詭異莫測的……
柳蝶衣深湛的目光再一次向她注視時,後者已似微微有所接觸,緩緩地把頭低了下來。
“怎麼了?”柳蝶衣平靜地看着她說,“有什麼心事?”
時美嬌微微地搖了一下頭,一下子似乎連耳根子都紅了。
平日應是多麼能言善道,隻有在他面前,每一回都像小孩子一樣的羞澀與兢顫。
“我……我隻是擔心您的身子……”
半天,她才嗫嚅地說了這幾個字,頭垂得更低了。
柳蝶衣莞爾地笑了:“原來為了這個,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麼?”柳蝶衣湛湛目神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她:“你擡起頭來,看着我!”
時美嬌應了一聲,緩緩地擡起了頭。
然而,她的眼睛與對方那雙眸子方一接觸,即情不自禁地又移開了,似乎就像是與對方這麼近距離坐着,也有一種強烈地壓迫感覺,情不自禁地,她便站起來,緩緩走向窗前。
“人家都說,人家都……說……不……我自己也瞧出來了……”
時美嬌嗫嚅地說着,簡直不敢回頭向柳蝶衣看上一眼。
“瞧出來什麼了?”
“您……”忽然她回過身子來:“您不能再寵着他了!”
“是……誰?”
“李……七郎……”
“七郎他怎麼了?”
“他……”時美嬌嗫嚅說道,“外面都在傳說……說您……話不好聽……”
時美嬌的聲音都抖了:“這對您的名聲很……不好……”
“我知道……”柳蝶衣微微閉起了眼睛,“何必計較這些?”
“不……”時美嬌身子都抖了,“主座……這太不值得了,難道這……是真的?”
“你也這麼想?”
柳蝶衣的眼睛就像是兩把利劍。
這般目光之下,時美嬌先時犯顔直谏的勇氣,終于萎縮下來。
“我……當然不相信……可是……”
“别再多說了!”柳蝶衣臉上頗有不耐,“李七郎深遭人忌,我都知道,他雖然不是我們正式的成員,可是這些年以來,卻為我們做了很多傑出的事,這些卻不是大家所知道的,甚至于連你也不十分清楚。
”
“我知道!”時美嬌微微一頓說,“我隻是擔心主座您的身子……”
臉上做了一個十分詫異的表情,終至什麼也沒有說,時美嬌說了這句話,更是不敢再向他多看一眼,随即把眼睛移向一旁。
這件事情便似到此為止了。
時美嬌再向柳蝶衣注視過去時,後者已換了一副表情,卻又似另有所思。
“有件事情,在你走以前,需要你為我完成。
”
顯然是又有了新的命令了。
時美嬌呆了一呆:“什麼事?”
“要你去殺一個人!”
“誰?”
“簡昆侖!”
時美嬌頓時為之一驚,臉上一時現出了驚詫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才又回複了原來的鎮靜。
“主座要殺死他?”
“嗯!”柳蝶衣在枕上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
時美嬌感到很奇怪,如果當日要她殺死簡昆侖,一點也不奇怪,今天再要她下手,顯然就含有非常的意義,特别是在她以為柳蝶衣已打算把簡昆侖收為己用之後,忽然間卻又竟然有了如此轉變。
柳蝶衣搖搖頭,沒有多說。
他是說不出口的,以他的聲望、自負,目空一切,要他親自說出來怕一個人,特别是對方還是一個後生小輩,這句話無論如何是難以啟齒。
好在,他一向自負慣了,他的話當然也就是命令,要殺準就殺準,隻吩咐一聲就夠,用不着說原因。
時美嬌其實也已知道是什麼原因。
剛對李七郎已有透露,隻是想進一步證實而已,柳蝶衣不欲多說,或許存心在維護他高高在上的尊嚴,因為就時美嬌所知,這個天底下,确實還不曾有過一個人,在他心底被認為對自己構成威脅過,要他親口說出來殺死簡昆侖,為絕後患,這樣的話,對他來說是很困難的。
“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
柳蝶衣臉上才似有了一些喜悅。
透過他詭秘的眼神,像是涵蓄着某種試探,也許指明了要時美嬌下手去殺簡昆侖這樣一個人,正是對她是否忠貞的測驗。
時美嬌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最遲明天子夜以前,我會做好這件事情。
”
卻在這時,門扉輕叩,傳過來李七郎的聲音:“燕窩粥送來了……”
“來……”柳蝶衣說,“是七郎?你們都進來吧……”
看來他像是很餓了。
房門開啟,進來了三個人。
李七郎、雷公公以及專為送飯的侯三兒。
侯三兒也像這裡其它的小厮一樣,穿着件寬松的藍色長衣,戴着黑色氈帽,帽檐低低的,似乎遮住了他的眉毛。
他是被指定專為侍候柳蝶衣的四個小夥子之一,負責每晚柳蝶衣的飲食打點,不用說,他也是經過特别指定,能夠自由通行飄香樓的少數人之一,人很老實,也很聰明。
李七郎正自為着柳蝶衣約談時美嬌過久,而有所納悶,乍然看見送食的侯三兒來了,自是喜出望外,立刻叩門請示,柳蝶衣這一霎興頭頗高,便叫他們都進來了。
侯三兒不敢向床上的主座多看一眼,隻把長方形的漆木食盒,恭敬地放置幾上打開來,由裡面雙手捧出了熱騰騰的燕窩粥來。
李七郎卻由他手裡轉接過來,進前侍餐。
房間裡光線不足,大家的視線,顯然隻是集中在柳蝶衣一人身上而已,侯三兒恰立在床角那邊暗影角落裡。
自然,誰也不會去注意他。
他卻爆出冷門地來了一手驚人之筆。
随着他彎腰直起的身子,一口長劍,幾乎毫無聲息地已指向柳蝶衣的咽喉。
顯然早已經過一番事先用心。
劍身上塗滿了墨,以至于出劍的一刹那,非但沒有響聲,更無刺目白光。
總是導因于柳蝶衣的全身動彈不得,加以侯三兒的靈巧劍技,才至于在滿室高手環伺之下,從容得手。
柳蝶衣似乎在對方出劍的一霎,已自有所覺,倏地睜大了眼睛,對方的鋒利劍尖,恰于這時已指向他的咽喉。
持劍人功力了得,這一劍原本可以直穿而進!柳蝶衣縱使有蓋世神功,驚天劍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