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三義廟棺材裡的死人,是許多年前遷墳動土埋下的屍骸,不可能是王苦娃所殺,王苦娃在鬼節燒紙至多是迷信愚昧,終究不是什麼大事,頂多進行一番說服教育,讓他下次别再燒紙了,死屍送去火化場處理,盡量把事往下壓,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民間的謠言并未因此平息,人們私下裡議論說,一九五八年這場旱災,也許正是由于三義廟旱魃作怪,但更多的人則認為“209号墳墓”才是主要原因。
王苦娃去三義廟燒紙,出在一九五八年陰曆十五半夜,之前提到的“209号墳墓”,與這件事發生在同一天,也是陰曆十五的晚上,不過一張嘴,說不了兩家事,說完三義廟,再說“209号墳墓”。
六
咱們說的“209号墳墓”,位置也離北站甯園不遠,地名叫王串場,據說以前有個打谷場,主人是王串子,合起來稱為“王串子打谷場”,說着太長,簡稱為王串場,清朝末年開始蓋起了不少民房,有好幾條胡同,209号是其中一間房屋,房主叫趙甲,三十出頭還打着光棍,以前從外地進城,當過學徒擺過攤,起早貪黑的挺不容易,好不容易掙錢買下這間小平房,解放後在火車站前一家國營早點鋪做油炸果子,炸果子就是炸油條,或叫棒槌或叫果子,也有當中帶雞蛋的油餅,早點鋪兼賣豆漿、油條、馄饨、包子,一早開門,下午才收,趙甲專管油條,天冷還好說,夏天守着滾熱的油鍋,全身的油漬混着汗水,也确實受罪。
趙甲在老家有個老兄弟叫趙乙,比他哥小了十幾歲,這一年來尋兄長落腳,想進下廠找份活兒幹,臨時住到他哥哥趙甲家中,一間房子哥兒倆住,那時候的民房大小幾乎一樣,都是丈許見方,十平米左右,兩邊各搭了一個鋪闆,趙甲睡左邊,趙乙睡右邊,住了沒幾天,趙乙發現這屋裡不對勁兒,住到此處,總是口渴,喝多少水也不頂用。
剛開始,趙甲對趙乙說:“兄弟,現在下廠的活兒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光有力氣不行,得有門路,有道是一等的送上門,二等的去找門,三等的沒有門,你我四等的也還不如,說來容易,奈何無門無路,哪是咱想找就能找到的,我看你先在這住幾天,然後回老家算了。
”
趙乙聽這話不對味兒,問道:“哥你是不是嫌我?”
趙甲說:“想哪去了,你是我兄弟,我怎麼會嫌你。
”
趙乙說:“那你怎麼要攆我走?是嫌我住這礙着你了?”
趙甲說:“你不知道,我這房子不幹淨,以前是個墳頭。
”
趙乙說:“當真是墳頭上起的房?”
趙甲說:“我騙你做甚,如若不是這樣的房子,我一個賣早點的買得起嗎?”
趙乙說:“那是迷信,既然你敢住,我也不怕。
”
趙甲說:“你在這住着不要緊,可别亂動我屋裡的東西。
”
趙乙不信他哥哥說的話,以為是哥哥攢了娶媳婦的錢藏到屋裡,他一個賣早點的,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東西?怎麼拿自己兄弟當賊似的防着?
趙乙當即住在209号,趙甲每天天一亮就起,五點來鐘便到早點鋪裡支油鍋炸果子,那時候趙乙還在倒頭大睡,一直找不着活兒幹,每天無所事事,也沒覺得屋裡有什麼不幹淨,除了經常口渴,沒有任何反常之處,更當趙甲那些吓唬人的話是胡言亂語,這天夜裡他睡得不沉,感到跟前站着個人,那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屋裡不是全黑,他眯縫着眼看那人是誰,一看是趙甲站在屋裡,不聲不響,瞪着兩眼盯着他。
趙乙恍恍惚惚看出那人是趙甲,心知哥哥起得早,要去早點鋪生火炸果子,哪天不是這樣,因此沒怎麼在意,也就躺着沒動,想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是奇了怪了。
七
趙甲站在屋裡動也不動,直勾勾地盯住趙乙,過了半晌,又去他床頭下摸索,好像摸到一個物事,拿到手中看看還在,似乎松了口氣,又将那物事放回床頭,這才出門,去早點鋪賣油條了。
趙乙好生不解:“我哥在我床頭藏了什麼,又不放心,看到那東西還在才踏實,卻怕讓我看見?”他也是好奇,立即起身去看,伸手摸到張破舊的黃紙符,還是解放前驅邪的符咒,他心想:“這是我親哥嗎,趕我走不成,便想把我吓走,看我不把你這鬼畫符給燒了!”這天他一氣之下,把黃紙符燒成了灰,賭氣到馬路上轉了一天,又在同鄉家裡蹭了頓飯,趙乙吃飽喝足,直到天黑才想起回家。
當天正好是一九五八年陰曆十五,天黑之後路上沒什麼行人,蚊蟲蝙蝠好像都比往常少,趙乙膽小,記起是鬼節,心裡頭害怕,之前的一肚子氣全消了,仔細想想哥哥不會容不下他,總歸是打斷骨頭連着筋有如手足一般的親哥倆,有可能錯怪兄長了,他越想越是慚愧,趕緊回到家,去胡同口的水龍頭前邊,那時的平房屋裡沒有自來水,有的胡同裡有公共自來水管子,有的還是打井水,他到水龍頭前胡亂抹了把臉,又沖沖腳,張開嘴灌下一肚子涼水,他也不怕鬧肚子,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口渴,喝多少水也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