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殘缺不全的肢體,成了壓在水牛背上的最後一個牧童。
最後兩名殺手意識到,刺殺曹操的機會永遠錯過了。
他們的動作變得遲鈍,然後被虎衛抛出漁網活活困住。
戰鬥開始得倉促,結束得也很突然。
隻是短短十幾息,七名殺手全數倒在了地上,還有同等數量的虎衛也變成了屍體。
輕車安然無恙——不過圍繞着輕車的防線并沒解除,包括那名空手奪白刃的虎衛在内的十幾名虎衛背靠車廂,繼續警惕地注視着四周。
許褚從腰間拿出來一塊布擦了擦眼睛,環顧四周,顯然對這次的傷亡很不滿意。
當目光掃到那名年輕虎衛時,他才露出贊賞的神色。
這名虎衛此時受傷也不輕,雙手鮮血淋漓,肩膀上和腰間的血洇痕迹不斷擴大,但仍堅持守護着馬車,身體挺得筆直。
許褚想開口說幾句,卻看到虎衛眼神裡閃過一道戾光,轉身拉開車門,舉劍向裡面刺去。
車廂上皆鑲嵌鐵闆,車門是唯一的漏洞。
這一個變化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外圍,誰會想到,剛才還奮不顧身保護主公的近衛,居然會突然倒戈一擊,突施殺手。
“撲哧”。
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劉平站在袁軍主帥帳内的正中央,承受着無數道眼光的注視。
他微微閉上眼睛,甚至能體會到這些目光的不同意味:來自公則的目光是驚訝多過驚喜;來自逢紀的目光是憤怒,但還摻雜了一點點不安;淳于瓊充滿好奇興奮;許攸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張郃高覽兩個人則隻是冷眼相對——至于袁紹本人,他端着酒杯,眼神缺乏焦點,似乎對這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
劉平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手指不自覺地在敲擊着大腿外側。
他已經成功站在了這裡,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選擇一個突破口。
這個選擇,将關乎到他的安危、整個官渡的戰局,以及漢室未來的命運。
劉平離開邺城之後,很快就與那群士子分手。
盧毓和柳毅聽了他的勸說,直接前往許都參加聚儒之議,而他則找了個借口脫離了大隊伍。
邺城的經曆告訴劉平,順應大勢趁機漁利也許是不錯的策略,但對漢室來說太過消極了。
如果想要在這一場複雜的弈棋中真正取得優勢,他必須要更加徹底地貫徹自己的道,才能把命運掌握在手裡。
他的道,是仁者之道。
仁者是大愛,是悲天憫人,是對人性的信心。
而在這個亂世,充斥着許多比仁德更行之有效的選擇。
如此之多的誘·惑之下,堅持仁道是一件極其困難且代價高昂的事,稍有不慎,便會迷失。
仁者若要把持住自己的道,唯有一個選擇。
劉平在選擇去拯救士子的一刹那,就悟到了自己苦苦求索的答案。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仁者不願舍棄他人,那麼唯有犧牲自己,以自己為代價來換取天下之安,方為大仁。
所以他決定不依靠任何人,放棄與曹丕、司馬懿等人會合,孤身返回官渡,徑直闖入袁紹大營,要求面見那位大漢王朝的大将軍。
劉平宣稱的理由很簡單:“我是漢室派來的繡衣使者。
”
他初入官渡時,已經自稱過是漢室的繡衣使者,并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那個時候的策略,是逐漸取得公則、蜚先生與逢紀的信賴,利用他們的私心來影響布局。
但因為劉平過于大意,幾乎死在了逢紀的手裡。
不過這次失利也并非全無好處,至少現在劉平知道該選擇誰來突破了。
“元圖兄,别來無恙?”劉平微笑道,向人群裡的逢紀打了個招呼。
逢紀的臉色變得鐵青,這張臉他怎麼會不記得。
這個自稱繡衣使者的家夥為他提供了曹軍的動向,結果他自作聰明,導緻了文醜在延津的陣亡。
逢紀本打算把他幹掉滅口,卻沒料到他居然從白馬逃了出去,如今還站在了大庭廣衆之下,向自己挑釁。
如今主公和冀州、颍川兩派的人都支棱着耳朵,劉平隻消吐露出真相,逢紀就完蛋了。
袁紹會問你為何私藏漢室使者不報,冀州的人會質疑你手握情報,為何還讓文醜戰死,是不是故意為了打擊政敵。
無論哪一條罪名,都足以動搖逢紀在袁紹心目中的地位,讓他一跌到底。
這就是為什麼逢紀當初決定殺劉平。
劉平沒有繼續說什麼,而是直視着逢紀。
逢紀并不蠢,他從劉平的沉默中讀出了對方的用意,隻得勉強露出一個笑臉,微微一揖:“劉老弟,别來無恙。
”
聽到他們的對話,袁紹擡起頭,搖晃了一下酒杯:“元圖,你和這位使者以前認識?”劉平截口說道:“在下從前曾與元圖兄有一面之緣,那時候還想請他引薦在下給袁公您呢。
”
袁紹眉頭微微一皺,他注意到劉平一直用的稱呼是袁公,而不是袁将軍。
後者是一種對上位者的尊重,前者卻把自己擺在一個平等對談的位置。
這讓袁紹有些不開心。
“有這等人才,元圖你怎麼沒和我說起過?”
逢紀聽出來了,劉平這是提出了交換的條件:劉平不會說出真相,而他則要全力遊說袁紹相信劉平。
逢紀在心裡微微一歎,他沒什麼退路了,隻得躬身道:“主公明鑒,此人一直心系漢室,臣以為事幕府也罷,事漢室也罷,皆是為國家盡忠,并無分别,所以不曾舉薦。
”
他這一番話算是委婉地為劉平這個繡衣使者的身份擔保,還捎帶着又拍了一記馬屁,讓周圍幕僚們心中都是一哂。
那一群人裡,公則的臉色是最不好看的。
他明明是最早接觸劉平的人,現在聽起來卻像是逢紀和漢室使者打得火熱。
本來公則的心情是很好的。
此前在劉平的策動下,顔良、文醜先後被殺,逢紀也碰了一鼻子灰,冀州、南陽兩派鬥了一個兩敗俱傷,然後劉平又恰到好處地失蹤,颍川正迎來前所未有的機遇——偏偏這個時候,劉平卻回來了。
“該死的,你現在冒出來做什麼。
”公則恨恨地咬了下牙齒,意識到出現了變數。
可他卻不敢說什麼,因為如果他站出來,袁紹一樣會過問他窩藏漢室使者的事。
他側眼看了一眼淳于瓊,發現他正好奇地東張西望,暗暗祈禱這老頭子可不要突然發神經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袁紹端詳了劉平半天,慢吞吞地問道:“陛下有何谕令?”
劉平心中一松,逢紀的擔保起了效果。
袁紹果然消除懷疑,把他當成漢室的代言人來對待了。
他立刻說道:“陛下聽聞将軍南下勤王,不勝欣喜,特令我來犒軍。
”
袁紹道:“紹乃是朝廷大将軍,漢室有難,豈會坐視不理。
我久有觐見之志,奈何陛下身旁奸佞叢生,孰忠孰奸,一時難以廓清,欲清君側而不得啊。
”劉平知道袁紹還是有點不放心,擔心他是曹操派來耍計謀的。
于是他正色道:“縱然淤泥橫塞,荷花一樣高潔不染。
漢室從來不缺忠臣,遠有李膺,近有董承與将軍。
曹賊兇暴,人所共睹,誰會與他為伍!”說到這裡,他猛然轉身笑道,“元圖兄和公則兄可為在下作證。
”
逢紀早有了心理準備,立刻點頭稱是。
公則卻沒料到劉平把自己也扯下水來,一時又驚又怒。
他最近過得已經很不順心了,想不到劉平又要往上壓一塊石頭。
袁紹眉毛一挑:“公則,你也認識他?”公則情急之下隻得答道:“是,從前略有交往,此人确非曹氏一黨,是漢室忠臣。
”他咬了咬牙,又補了一句,“此事我和蜚先生都知道。
”其實他手裡連天子親自寫的衣帶诏都有,但不敢拿出來。
劉平先以繡衣使者的身份跟他們暗通款曲,如今突然現身袁紹身前,郭、逢二人心中有鬼,唯恐讓其他派系抓住把柄,隻能替劉平圓謊。
當他們意見一緻之時,多謀寡斷的袁紹也就不難控制了——這就是劉平曾告訴曹丕的控虎之術。
劉平回頭看了眼公則,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
雖然曆經波折,但一切總算回到了最初的計劃軌道中來了。
不過公則的反應,讓劉平稍微有些詫異。
除了懊喪、憤怒以外,他還感受了幾分無奈,似乎在公則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公則和逢紀的擔保對袁紹産生了作用。
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