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昨天被降職為總督察了。
”
邦德蘭的唇邊沒有露出微笑,眼中卻掠過了笑意,一閃即逝。
“那我原先要解釋的概念,就不必多說了。
”
“我沒有什麼概念或妄想,”湯馬斯說。
“我是個務實的人。
”他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邦德蘭的辦公桌上。
邦德蘭往下看着那張照片。
一扇褪色的紅門,中央标示着二十九号。
那是後灣區一戶連棟房屋的門。
剛剛閃過邦德蘭雙眼的笑意,此時轉為相反的情緒。
湯馬斯一根手指放在邦德蘭的桌上。
“隻要我把照片交出去,你一個小時之内就會因為買淫而被調職。
我知道你現在正在募款準備競選州長,我會讓你的财庫更充實。
口袋深的人,就能打敗所有對手。
”湯馬斯戴上帽子。
按了按帽頂,直到他确定戴正了。
邦德蘭看着他桌上那張照片。
“我會想辦法的。
”
“想辦法對我來說還不夠。
”
“我也隻是一個人。
”
“五年,”湯馬斯說。
“隻能讓他坐五年牢。
”
兩星期後,一根女人的前臂沖上納罕鎮海灘。
過了三天,林恩市海岸的一名漁人收網時撈到一根大腿骨。
驗屍官判定這兩根大腿骨和前臂都是屬于同一個女人的——年齡二十出頭,大概是北歐血統,皮膚很白,生着雀斑。
麻州地檢署以攜械搶劫的罪名起訴喬瑟夫·考夫林,喬認罪了。
他被判刑五年四個月。
他知道她還活着。
他心裡明白,這是因為另一個可能性讓他受不了。
他相信她還活着,因為如果不相信的話,他就會覺得赤裸而毫無遼蔽,活不下去了。
“她死了,”他從薩福克郡看守所移監到查爾斯屯州立監獄前,他父親這麼告訴他。
“不,她沒死。
”
“你搞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
“車子沖出路面時,沒人看到她在車上。
”
“在雨夜裡高速行駛的車上,誰看得見?她坐在車裡,孩子。
那輛車沖出了路面。
她掉進海裡,死掉了。
”
“除非我見到屍體。
”
“那些屍體的局部還不夠嗎?”他父親歉意地舉起一隻手。
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更柔和了。
“你要怎麼樣才肯講道理?”
“她死掉這件事沒道理。
我知道她還活着。
”
喬說得愈多,心底就愈明白她死了。
他感覺得到,就像他感覺得到她愛他,即使她出賣了他。
但如果承認她死了,如果他面對這個事實,那眼前除了要去東北部最可怕的監獄蹲五年苦窯,他還剩什麼?沒有朋友,沒有上帝,沒有家人。
“她還活着,老爸。
”
他父親看了他一會兒。
“你愛上她哪一點呢?”
“你說什麼?”
“你愛上這個女人哪一點呢?”
喬思索着字句。
最後,他結巴說出幾個勉強比較适當的字句。
“她在我面前的那一面,跟她平常給别人看的不一樣。
不曉得怎麼講,總之是比較柔和的那一面。
”
“你是愛上了一種可能性,而不是一個人。
”
“你怎麼知道?”
他父親聽了昂起頭。
“當初生下你,本來是想填補你母親和我之間的距離。
這點你知道嗎?”
喬說,“我知道你們之間的距離。
”
“那麼你就知道這個計劃有多失敗了。
我們不能改變他人,喬瑟夫。
他們就是原來的樣子,永遠無法改變的。
”
喬說,“我不相信。
”
“不相信?還是不願意相信?”他父親閉上眼睛。
“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運氣。
”他睜開眼睛,眼角泛紅。
“個人的成就,取決于你的運氣——要在恰當的時間、生在恰當的地方、有恰當的膚色。
要活得夠久,可以在恰當的時間、在恰當的地方成功發财。
沒錯,個人的努力和才華可以造就不同,這是很關鍵的,我也絕對不會有異議。
但運氣是所有生命的基礎。
好運或壞運。
運氣就是人生,人生就是運氣。
而且手中的運氣會随時消逝。
别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女人,浪費你的力氣。
”
喬咬緊下颌,但他說出來的話是,“你掌握了你的運氣,老爸。
”
“有時候,”他父親說。
“但有時候是運氣掌握你。
”
他們沉默相對一會兒。
喬的心髒從來沒跳得這麼厲害。
在他心中猛敲,像個瘋狂的拳頭。
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個外來的東西,或許就像雨夜中一隻迷途的狗。
他父親看看表,然後又放回背心裡。
“剛轉進州立監獄的第一個星期,大概會有個人來威脅你。
最晚第二個星期就會出現。
你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他想要什麼,不論他有沒有說出來。
”
喬覺得嘴巴好幹。
“另一個人——像個大好人——會在操場裡或食堂裡支持你。
等他把另一個人擊退,他會提出在你坐牢期間保護你。
喬?聽我說。
你要傷害的就是這個人。
你要狠狠傷害他,讓他再也沒法恢複過來傷害你。
你要毀掉他的手肘或膝蓋,或者兩者都是。
”
喬的心髒跳到喉嚨口了。
“然後他們就會放過我嗎?”
他父親露出緊張的微笑,看似正要點頭,但笑容随即消失,也沒點頭。
“不,不會的。
”
“那怎樣才能讓他們放過我?”
他父親别開目光一會兒,下巴抖動。
等到他再度看着喬,眼中沒有淚意。
“什麼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