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轉出碼頭,駛向百老彙大道,這輛納許車廠的汽車可以輕易開到時速三十哩。
“我以前見過她,”保羅說。
喬的頭縮回車内。
“在哪裡?”
“不曉得。
不過我見過,我知道。
”他開的車彈跳着駛上百老彙大道,車上的三人也全都跟着彈跳。
“或許你該寫首詩給她。
”
“寫個屁詩啦,”喬說。
“你幹麼不開慢點?别再像是做了壞事要逃跑似的。
”
迪昂轉向喬,一手放在椅背上。
“他真的寫過詩給一個妞兒,我老哥。
”
“真的?”
保羅望着後視鏡,跟他目光交會,然後鄭重地點了個頭。
“結果呢?”
“什麼都沒發生,”迪昂說。
“她不識字。
”
他們往南駛向多徹斯特,快到安德魯廣場時卡住了。
因為前面有一匹馬倒斃在路上,人車必須繞過那匹馬和翻覆的載冰車廂。
卵石道上砸破的冰像金屬薄片般發出亮光,送冰人站在馬屍旁,踢着馬的肋骨。
喬一路上都想着她。
她的手幹燥而柔軟。
非常小,掌根是粉紅色的,手腕上的血管是青紫色的。
她右耳後頭有一顆黑色雀斑,但左耳沒有。
巴托羅兄弟住在多徹斯特大道,樓下是一家肉鋪和一家修鞋鋪。
肉鋪和修鞋鋪的老闆娶了一對姐妹,彼此痛恨對方,更恨對方的老婆。
盡管如此,兩家人還是在共用的地下室開起了地下酒吧。
到了夜裡,來自多徹斯特其他十六個教區,以及其他各地、最遠來自北海岸教區的人,就會來到這裡暢飲蒙特婁以南最棒的烈酒,聽一個名叫狄萊拉·德露絲的黑人女歌手唱傷心情歌。
這裡的非正式店名叫“鞋帶”,搞得那個肉店老闆很火大,氣得頭部秃了。
巴托羅兄弟幾乎每天晚上都跑去“鞋帶”,這沒問題,但誇張到幹脆搬去那地方的樓上住,喬覺得好像太白癡了。
隻要有正直的警察或稅政調查員去突襲一次(盡管不太可能),踢開迪昂和保羅的房門。
就會輕易發現錢、槍、珠寶,是這兩個分别在雜貨店和百貨店工作的義大利佬絕對不可能擁有的。
沒錯,他們的珠寶通常立刻會送到海密,綴戈手上,那是他們從十五歲就開始打交道的收贓人。
但錢則通常是送到“鞋帶”後頭的賭桌上,或是藏在兩兄弟的床墊裡。
喬靠在冰櫃上,看着保羅把兩兄弟早上賺來的那兩份放進床墊裡,隻要把那條被汗水染得發黃的床單往後拉,就會露出床墊側面的幾道裂口,迪昂把一疊疊鈔票遞給保羅,讓保羅把鈔票塞進去,像是在給感恩節的火雞填餡料。
保羅二十三歲,是他們三個裡頭最年長的。
迪昂比哥哥小兩歲,但感覺比較大,或許因為他比較聰明,也或許因為他比較狠。
喬下個月才滿二十歲,是三個人裡頭最年輕的,但從他十三歲跟巴托羅兄弟結夥去砸報攤以來,就被公認為行動的軍師。
保羅從地闆上站起來。
“我知道我是在哪裡見過她了。
”他拍掉膝蓋的塵土。
喬站直身子。
“哪裡?”
“可是他又不喜歡她。
”迪昂說。
保羅指着地闆。
“樓下。
”
“在鞋帶?”
保羅點點頭。
“她跟亞伯一起來。
”
“哪個亞伯?”
“蒙德内哥羅之王亞伯啦,”迪昂說。
“你以為會是哪個亞伯?”
很不幸,全波士頓隻有一個亞伯,大家提到時可以不必講姓。
就是亞伯·懷特,他們剛剛搶劫的那個人。
亞伯曾經是美國與菲律賓戰争的英雄,以前當過警察,跟喬的哥哥一樣,在一九一九年的波士頓警察大罷工後丢了工作。
現在他是懷特汽車保養修理廠(前何勒潤輪胎與汽車修理廠)、懷特城中快餐店(前何勒潤午餐店)、懷特跨陸運輸公司(前何勒潤卡車貨運公司)的業主。
謠傳他親手幹掉了畢齊·何勒潤。
畢齊當時在艾格斯頓廣場一家瑞克索連鎖藥房的橡木電話亭裡,身上中了十一槍。
因為近距離開了太多槍,整個電話亭都起火燒了起來。
謠傳亞伯把燒剩的電話亭買下來修複,放在他艾許蒙丘家宅的書房裡,所有電話都從裡頭打。
“所以她是亞伯的妞兒,”想到她是另一個黑幫老大的女人,讓喬覺得很洩氣。
他本來已經想像兩人開着一輛偷來的汽車,飛馳過這個國家,不受過去或未來的阻礙,在一片紅色的天空下追逐落日,奔向墨西哥。
“我看過他們在一起三次,”保羅說。
“現在又變成三次了。
”
保羅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确認。
“沒錯。
”
“那她在他的賭場裡端盤子幹麼?”
“不然你要她做什麼?”迪昂說。
“退休嗎?”
“不是,可是……”
“亞伯結婚了,”迪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