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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年代所興起那種蔑視傳統的年輕女郎,在無數層面上都令他驚駭——女人抽煙,露出大腿,開低領口,在公共場合喝醉也完全不怕被鄙視。
“你認識我兒子多久了?”湯馬斯微笑問。
“幾個月。
”
“你們兩個算是什麼——?”
“爸。
”
“喬瑟夫①,你說呢?”
①喬瑟夫(Joseph)是正式名,喬(Joe)是昵稱。
“我不曉得我們算是什麼。
”
他其實暗自希望艾瑪會借着這個機會,講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但反之,她隻是迅速瞥了他一眼,眼色明顯是在問:他們還要繼續坐在這裡多久?然後又回去抽煙了,視線在整個餐廳的用餐區飄來飄去。
主菜上來了,接下來二十分鐘,他們談着牛排的品質和法式貝爾内醬汁,還有克瑞格最近剛鋪的新地毯。
吃甜點時,湯馬斯也點起了香煙。
“所以你是做哪一行的,親愛的?”
“我在帕帕迪奇斯家具店工作。
”
“哪個部門?”
“秘書。
”
“我兒子偷了沙發嗎?你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爸,”喬說。
“我隻是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父親說。
艾瑪點了根香煙,望着餐廳裡頭。
“這地方真時髦。
”
“我很清楚我兒子是以什麼謀生的。
我隻能假設,你會認識他,不是在犯罪行動中,就是在一個充滿黑道角色的地方。
”
“爸,”喬說,“我本來希望能好好吃頓晚餐的。
”
“剛剛吃得不是很好嗎,顧爾德小姐?”
艾瑪看着他。
“我剛剛的問題讓你不高興嗎?”
艾瑪雙眼看定他,眼神冰冷得足以讓熱騰騰的柏油表層結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過我其實也不太在意。
”
湯馬斯往後靠坐,喝了口咖啡。
“我的意思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跟罪犯厮混,這樣對你的名聲可能不太好。
而我們講到的罪犯正好就是我兒子,這個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不管我兒子是不是罪犯,都畢竟是我兒子,我對他有父愛,因此促使我懷疑他去結交一個明知他是罪犯、還要跟他一起厮混的女人,是不是明智。
”湯馬斯把咖啡杯放回碟子裡,朝她微笑。
“這樣你聽得懂嗎?”
喬站起來。
“好了,我們走吧。
”
但艾瑪沒動。
她一手托着下巴,又看了湯馬斯一會兒,那根香煙就在她耳旁燃燒。
“我叔叔提到過固定拿他錢的一個警察,姓考夫林。
就是你嗎?”她也回報他一個僵硬的微笑,然後吸了口煙。
“這個叔叔就是叫羅柏特,大家都喊他柏柏的?”
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
“顧爾德小姐,你提到的那位警察叫艾爾摩·康克林。
他是查爾斯屯分局的警察,出了名地會跟柏柏開的這類店收賄。
我自己很少去查爾斯屯。
但身為副總警監,我會很樂意多注意一下你叔叔的店。
”
艾瑪朝喬伸出一隻手。
“我要去化妝室。
”
喬給了她零錢,好讓她付小費給洗手間的服務生。
然後父子兩人看着她穿過餐廳。
喬很好奇她還會不會回來,說不定去拿了大衣就走掉了。
他父親從背心裡掏出懷表,按了彈開來,然後又同樣迅速地關上,放回口袋裡。
這個懷表是他父親最珍惜的寶貝,十八K金的百達翡麗,是二十多年前一個感激他的銀行董事長送的禮物。
喬問他,“你搞這樣有必要嗎?”
“挑起争執的人不是我,喬瑟夫,所以别批評我反擊的方式。
”他父親往後靠坐,一腳交疊在另一腳上。
有些擁有權力的人,好像權力是一件不合身或穿了會發癢大衣。
但湯馬斯·考夫林身上的權力,仿佛是為他量身訂做的一流高級品。
他審視着餐廳裡,朝兩、三個認識的臉孔點頭緻意,然後目光回到兒子身上。
“如果我認為你隻是想用非傳統的方式獲得成功,你認為我會不贊成嗎?”
“會。
”喬說。
“我相信會。
”
他父親聽了輕輕一笑,然後更輕地聳了一下肩膀。
“我當了三十七年警察,已經學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
“犯罪絕對不劃算,”喬說,“除非是制度層級的犯罪。
”
湯馬斯又是輕輕一笑、輕輕聳肩。
“不,喬瑟夫。
不。
我學到的是,暴力是會生育後代的。
你的暴力所制造出來的子女,會以野蠻、愚蠢的形式回報到你身上。
你認不出那是你的子女,但他們認得你。
他們會把你當成目标,認為你活該要遭受他們懲罰。
”
這些年來,喬已經聽過這一段的各種版本了。
他父親一直沒搞懂的是——除了他老是在重複講那些話之外——一般理論未必能套用在特定的人身上。
尤其某些決心夠的人,他們會想創造自己的規則,而且也夠聰明,可以讓其他人照他的規則玩。
喬才二十歲,但他已經知道自己是那種人了。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