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搖了搖,又喝了杯咖啡。
“我父親的信仰和我的信仰趕跑了她。
她以前總是跟他說,‘你不愛上帝。
你愛上的是一個想法:自己是祂特别的子民。
你想要相信祂随時都照看着你。
’我得知她過世的消息時,才明白她的意思。
上帝不能給我安慰。
我根本不了解上帝。
我隻希望我媽咪回來。
”她兀自點了幾下頭。
一對男女走進店裡,門上的鈴铛響起,卡門趕緊從櫃台後出來,張羅他們坐下。
“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存在,”她手指摸着咖啡杯的把手。
“我當然希望是。
而且我希望祂很仁慈。
那樣不是很好嗎,考夫林先生。
”
“是啊,”喬說。
“就像你說過的,我不相信上帝會因為人們私通,或是因為信徒對祂的理解并不完全正确,就把這些人丢到地獄的永恒之火中。
我相信——或者該說,我想要相信——祂認為最大的罪,就是我們打着祂名号所犯的罪。
”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或者我們因為絕望,而傷害自己。
”
“啊,”她開朗地說,“我并沒有絕望。
你呢?”
他搖搖頭。
“差得遠了。
”
“你的秘密是什麼?”
他低聲笑了。
“在咖啡店聊這個,好像有點太私密了。
”
“我想知道。
你似乎……”她看了咖啡店一圈,然後有一刹那,一股絕望閃過她眼裡。
“你似乎很完整無缺。
”
他微笑,不斷搖頭。
“真的。
”她說。
“不。
”
“是真的。
秘密是什麼?”
他手指撫摸着自己的咖啡碟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快說嘛,考夫林先生——”
“她。
”
“什麼?”
“她,”喬說。
“葛瑞絲艾拉。
我的妻子。
”他看着桌子對面的她。
“我也希望有上帝。
非常希望。
但如果沒有呢?那麼,有葛瑞絲艾拉也就夠了。
”
“可是,如果你失去她呢?”
“我不打算失去她。
”
“但如果就是發生了呢?”她身體前傾。
“那我就隻剩腦子,沒有心了。
”
他們沉默對坐。
卡門過來幫他們績杯,喬在自己的咖啡裡又加了點糖,看着蘿瑞塔,怱然有一股無法解釋的極大沖動,想擁住她,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他問。
“什麼意思?”
“你是這個城市的支柱。
要命,你在我權力最高峰時站出來對抗我,結果還赢了。
三K黨做不到,法律做不到。
但你做到了。
”
“我沒能禁絕酒精。
”
“但是你扼殺了賭博。
而且在你站出來之前,本來是十拿九穩的。
”
她微笑,然後雙手掩住臉。
“我的确做到了,對吧?”
喬也微笑。
“沒錯,你做到了。
蘿瑞塔,有成千上萬的人,願意跟着你跳下懸崖的。
”
她帶着淚意笑出聲,往上看着鐵皮天花闆。
“我不希望任何人跟着我去哪裡。
”
“你告訴過他們了嗎?”
“他不聽。
”
“厄文?”
她點點頭。
“給他一點時間吧。
”
“他以前好愛我媽,我還記得有時候他跟我媽靠得太近,他還會發抖。
因為他很想碰觸她,但是不行,因為我們小孩在場,那樣是不合宜的。
現在她死了,他卻連葬禮都不去參加。
因為他所想像的上帝會不贊成。
他所想像的上帝是不願分享的。
我父親每天晚上都坐在他的椅子上,閱讀他的聖經,被憤怒蒙蔽了,因為他的女兒被其他男人碰觸,就像他以前碰觸他妻子那樣。
甚至更糟。
”她靠向桌子,食指抹着一粒掉下的砂糖。
“他在黑暗的屋子裡走動,重複念着同一個詞。
”
“什麼詞?”
“忏悔。
”她擡起眼睛望着他。
“忏悔,忏晦,忏晦。
”
“給他一點時間吧。
”喬又說了一次,因為他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才過幾個星期,蘿瑞塔又穿回白色。
她的布道還是持續吸引爆滿的群衆,不過增加了一些創新手法——有些人譏嘲是花招——她會喃喃自語着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嘴角冒着白沫,而且講話時加倍嚴厲、加倍大聲。
有天早上,喬在報紙上看到她的照片,是在李郡的神召總議會所舉行的一場集會,一開始他還沒認出是她,雖然她看起來一點都沒變。
小羅斯福總統在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上午簽署了卡倫—哈裡森法案,于是酒精濃度不超過三·二%的啤酒和葡萄酒都可以合法制造與銷售。
小羅斯福總統還保證,到了這一年的年底,憲法第十八條修正案的禁酒令将永遠走入曆史。
喬和艾斯特班在“熱帶保留區”餐廳碰面。
喬遲到了,這很不像他以往的作風,而且最近發生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