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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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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蘇醒時,太陽下山已經一個小時了。

    航程中,基裡安取回了長褲和運動衣,以便讓涼爽的晚風吹拂烤焦了的四肢。

    穆加特羅伊德一氣喝下三罐啤酒,癱坐在一條凳子上,他弓起雙肩,雙手伸進用來清洗甲闆的裝滿海水的桶裡。

    他沒有注意到漁船已經靠上了木結構的碼頭,讓·保羅下船後蹦蹦跳跳朝村子跑過去。

     老先生帕蒂安關上發動機,确認纜繩都已經系牢了。

    他把大個的鲣魚和劍魚都抛到碼頭上,又把漁具和誘餌安置妥當。

    基裡安把冷藏箱扛上碼頭,又跳回到船上。

     “走吧。

    ”他說。

     穆加特羅伊德努力站起身來,基裡安扶着他走上了碼頭。

    他的短褲褲腿邊沿垂落到膝蓋下,襯衫敞開着,曬幹了的汗漬顯得黑乎乎的。

    他腳上穿着的那雙膠底鞋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一些村民列隊站在狹窄的碼頭上,他們隻好魚貫而行。

    希金斯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帕蒂安先生。

    穆加特羅伊德很想去與他握手,可是雙手痛得太厲害了。

    他朝老船長點點頭,露出了微笑。

     “謝謝。

    ”他用法語說。

     老人已經重新戴上他的那頂破草帽,這時候,他從頭上摘下帽子。

    “Salut,Ma·tre.”他回答說。

     穆加特羅伊德慢慢走過碼頭,村民們紛紛點頭說:“Salut,Ma·tre.”他們走到木頭棧橋的盡頭,踏上村裡的礫石街道。

    那輛汽車的四周已經圍了一大群人。

    “Salut,Salut,Salut,Ma·tre.”他們靜靜地說。

     希金斯把備用的衣服和空飯盒裝上汽車,基裡安則把冷藏箱放到後攔闆裡,“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他走到穆加特羅伊德等待着的後排乘客座位。

     “他們在說什麼?”穆加特羅伊德輕聲問道。

     “他們在問候你,”基裡安說,“他們稱你是超級漁民。

    ” “就是因為魚王嗎?” “在這一帶,它可是一個傳奇呢。

    ” “是因為我把魚王捉到了嗎?” 基裡安輕柔地笑笑:“不,英國人,是因為你把它放生了。

    ” 他們爬進汽車,穆加特羅伊德欣喜地坐到後座松軟的墊子上,手背放在膝蓋上,兩隻手掌火燒火燎般疼痛。

    基裡安坐到方向盤後面,希金斯坐在他旁邊。

     “嗯,穆加特羅伊德,”希金斯說,“這些村民似乎認為你很了不起。

    ” 穆加特羅伊德看向車窗外那些微笑的棕色臉龐和揮手緻敬的孩子們。

     “在回賓館之前,我們最好在弗拉克醫院停留一下,讓醫生給你檢查一下。

    ”基裡安說。

     一位年輕的印度醫生請穆加特羅伊德脫光衣服,看到的情況使他關切地發出啧啧聲。

    屁股前後在釣魚椅子上磨出了水泡;肩上和背上是一條條深深的紫色傷痕,那是被安全帶勒破的部位;胳膊、大腿和小腿顔色通紅,被太陽烤得脫了皮,臉部因為炎熱而腫脹;兩隻手掌看上去像生牛排一般。

     “噢,天哪,”醫生說,“看樣子要花些時間。

    ” “過兩個小時我再來接他,可以嗎?”基裡安問道。

     “不必了,”大夫說,“聖詹冉賓館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可以順路把他帶過去。

    ” 當穆加特羅伊德走進聖詹冉賓館的大門,來到燈光明亮的大堂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醫生還陪着他。

    一個旅客看到他進來,馬上跑到餐廳告訴那些還在用餐的人。

    消息很快傳到了外面的台球吧,響起一陣椅子的挪動聲和餐具的碰撞聲。

    一群度假者轉過角落,來大堂見他。

    大家在半路上停了下來。

     穆加特羅伊德看上去怪模怪樣的。

    他的胳膊和雙腿塗抹着護膚油膏,幹了後像粉筆灰一樣白;他的雙手纏着白色的繃帶,一張臉如同紅磚一般,塗在上面的膏藥閃閃發光;他的頭發蓬亂地遮在臉上,那條卡其布短褲還是搭在膝蓋上;他看上去整個人就像一張照相底片。

    慢慢地,他走向人群,大家為他讓開了路。

     “真棒,老夥計。

    ”有人說。

     “是啊,是啊,棒極了。

    ”另一個人說。

     要去握手是不可能的了。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有人想去拍拍他的背,但醫生揮手讓他們走開;有人舉起酒杯向他緻意。

    穆加特羅伊德走到通往樓上房間的石頭台階下面,開始爬樓梯。

     這時候,穆加特羅伊德夫人被丈夫歸來的喧嘩所驚動,她從美發室裡走出來。

    半晌午時,她在海灘上他們常待的那個地點發現他不在,感到很納悶。

    然後她到處找了一遍,并查明了他的去向,此後她一整天都在生氣。

    她滿臉通紅,不是因為日照,而是因為氣憤。

    她為回家做的燙發還沒有完成,頭上的發卷就像喀秋莎火箭炮組一樣傲然挺立。

     “穆加特羅伊德,”她大聲吼叫——她在生氣時總是直呼他的姓氏,“你往哪裡走?” 穆加特羅伊德剛爬上樓梯的一半,他轉身去看下面的人群和老婆。

    基裡安後來會告訴他的同事說,當時穆加特羅伊德的眼神很異常。

    衆人安靜了下來。

     “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埃德娜·穆加特羅伊德擡着頭,朝他憤怒地喊道。

     這時候,這位銀行經理做出他多年來一直沒有做過的事情。

    他大喊了一聲。

     “安靜……” 埃德娜·穆加特羅伊德張開嘴巴,張得與那條魚的嘴巴一樣大,隻是沒有那種神威。

     “二十五年了,埃德娜,”穆加特羅伊德平靜地說,“你一直威脅說要去博格諾與你姐姐一起生活。

    現在你會高興地聽到,我再也不會阻攔你了。

    明天我不會和你一起回家,我要留在這裡,留在這個島上。

    ” 人們都吃驚地擡頭凝視着他。

     “你不用擔心會成為窮人,”穆加特羅伊德說,“我會把我們的房子和我的銀行積蓄全都轉到你的名下。

    我隻留養老金和人壽保險單支取的現金。

    ” 哈利·福斯特對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打了一個酒嗝。

     希金斯顫動着聲音說:“你可不能離開倫敦,老夥計。

    你會一無所有的,怎麼生活下去呀?” “我當然可以生活下去,”銀行經理堅定地說,“我已經作出決定,不會後悔的。

    在醫院裡,帕蒂安先生來看望我時,我把一切都想好了。

    我們談妥了一筆交易。

    他把船賣給我,我還有足夠的錢在海邊造一間棚屋。

    他願意留下來當船長,并送他的孫子上學,直至讀完大學。

    我在船上當水手,他會用兩年時間教我海上的生活技能和垂釣技巧。

    此後,我就帶遊客出海釣魚并以此為生。

    ” 度假的人群繼續驚奇地擡頭凝視着他。

     還是希金斯打破了沉默:“但是穆加特羅伊德,老夥計,那銀行怎麼辦,龐德斯恩德區怎麼辦?” “還有我怎麼辦呢?”埃德娜·穆加特羅伊德嗚咽着說。

     他慎重地考慮了每一個問題。

     “讓銀行見鬼去吧,”他最後這麼說,“讓龐德斯恩德區見鬼去吧。

    還有你,老婆,你也見鬼去吧。

    ” 說完後,他轉身踏上最後幾級樓梯,他的身後爆發出一片喝彩聲。

    當他從廊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時,身後傳來一聲醉醺醺的道别。

     “祝賀你,穆加特羅伊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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