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張敬懷,其他人都是“陪鬥”者。
會場内,此起彼伏的歌聲如潮,口号震天。
在唱了“馬克思的道理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幾個語錄歌後,主席台上的一個人對着麥克風,大聲說:“革命的同志們,紅衛兵戰友們!我們今天批鬥彭德懷死黨張敬懷!”随即回頭喝道“把曆史反革命分子,彭德懷死黨,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張敬懷押上來!”台下同時喊出了震天的口号:
“張敬懷必須老實交待反黨罪行!”
“張敬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蔔奎一看,主持會議的就是辦公廳那個秘書劉吉有。
“你是什麼人?”劉吉有叫着,讓張敬懷“自報家門”又說“擡起頭,叫大家看看你醜惡的嘴臉!”
一個紅衛兵用力揪張敬懷的頭發,張敬懷被迫仰起臉。
毫不畏懼地說:“我是革命幹部。
”
“你别他媽的裝革命幹部了,你是反革命兩面派!看來不揭露你的真實嘴臉,你也不會老實!”
“你到底是什麼人?”又有人喝問。
“我是革命幹部!”張敬懷仍然從容回答。
“你是什麼革命幹部,你是他媽的反革命!低頭!”
“我從長征時就參加革命,從來沒做過任何有損革命的事情!”
“你長征時就是特務分子!低頭!”
張敬懷不低頭,那揪着張敬懷頭發的青年死命往下按,張敬懷拚命往起仰,這樣一按一仰地反複多次。
這時,幾個紅衛兵走上台,拿着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和顔料,兩個人揪着頭發,又加兩個人按着背膀,一個人用黑墨在張敬懷右臉上畫了黑色,另一個人用白粉在張敬懷左臉畫成白色。
“看看,這就是反革命兩面派的嘴臉。
那拿筆墨和白粉的人把剩下的顔料,一下傾倒在張敬懷頭上。
墨汁和白粉漿順着身子流下來。
“揭發!”劉吉有說。
接着有人拿着準備好的稿子大聲念着。
蔔奎随拿出本子,迅速記錄了那些揭發的内容。
這次批鬥大會,揭發張敬懷的共有“十大罪狀”:
第一是曆史問題,說他在蘇區就參加了AB團,是國民黨特務分子。
第二是彭德懷死黨。
第三是去年批判“海瑞罷官”時,壓制對“海瑞罷官”的批判,下令我省的報紙不準轉載“文彙報”姚文元的文章。
第四是在他家裡抄出來一份萬言上書,攻擊黨的曆次政治運動,是全面複辟資本主義的綱領。
甚至在困難年月,張敬懷家裡養了兩隻雞,也是個人搞資本主義的“試點”。
總之,全是無中生有地胡亂上綱。
接着又有幾個人上台做批判揭發。
每一個發言前後,都是一陣口号“打倒大特務,反黨分子張敬懷!”“張敬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等等。
“揭發你的罪行是不是事實?”劉吉有在一個人揭發後問。
張敬懷堅決回答:“不是事實!”
“打倒張敬懷!”“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把反黨分子打倒在地,踏上千萬隻腳,叫他永遠不得翻身!”
又是口号震天“張敬懷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
“死有餘辜!”
又有幾個造反派上來,把張敬懷按倒在地,踏上十來隻腳,然後他們張開雙手亮相歡呼。
蔔奎在整個批判大會的進程中,心裡堵得喘不過氣來。
他在想:是什麼原因人們在一個夜晚變得這麼瘋狂?這麼無法無天?這麼沒有良知?誰有這麼大的能量?産生這種社會現像的社會基礎是什麼?……他百思不得一解,隻有迅速走筆暗暗作着紀錄,“立此存照”吧。
批鬥大會進行了四個小時,張敬懷被兩個紅衛兵架着,上了汽車,開到臨時羁押他的地方。
這裡是一所學校吧,好像他被關的這個地方,原來是一個教室。
要不裡邊怎麼放了幾十張課桌呢。
那學生打開門,二人用力一推,張敬懷便倒在水泥地上。
張敬懷覺得全身都癱瘓了。
次日,又是一場批鬥會,他仍然被架着九十多度彎腰,又是四個多小時。
這次批鬥會後,他的兩條腿完全麻木了。
腰椎好像脫位了,全身沒有不痛的地方。
他想翻翻身,沒有力氣,動動胳臂,也不好使。
胸部痛疼難忍,好像肋骨被踢斷了幾根。
頭痛得像要炸烈。
頭發被揪掉了好幾绺兒。
流出來一些血,在面部結成了幹餅。
手指好像是被踩腫的。
叫人難忍的還有滿頭滿臉的顔料。
但是,這一切都被幾天不得睡眠的疲勞壓倒了。
他想躺着,睡,睡,睡!永遠不再起來。
天剛黑暗下來的時候,兩個紅衛兵端着一個飯盒進來,打開蓋,喝斥一聲:“吃吧,狗反革命!吃飽了好好交待問題!”
那個學生又給他幾張紙,吆喝着:“吃飯,吃飯,吃飽了,寫交待材料!”
兩個學生出去了。
張敬懷什麼也沒有吃,就在水泥地上睡着了。
張敬懷的身體完全誇了。
而且每天都發高燒。
紅衛兵們告訴他:“明天還要開批鬥會,好好想想,再這樣頑固下去,和革命群衆頂牛,沒有你的好下場!”
張敬懷躺在那裡,覺得今天的頭腦卻分外地清醒。
他得想一想“總不能這樣下去呀!我該怎麼辦呢?”
過去,雖然他也看見過批鬥會,在廬山會議後,他也遇有不講理的批判,但是從來沒有動過刑,最使他難忍的是人格污辱。
我們對日本鬼子俘虜,對國民黨戰犯,還講不得搜身,不得污辱人格,還優待呢。
就說我真的犯了錯誤,怎麼對自己的同志這麼殘酷呢?在黨内,在人民内部,不是講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嗎?自己不就是講了幾句話嗎?為什麼就犯了這樣的彌天大罪?
如果這麼批下去,肯定自己是活不成了。
與其這麼活下去,還不如死了的好。
在過去幾十年的戰争中,自己死過多次了。
能夠活到今天,比起那些犧牲了的戰友,已經賺了好多年了,夠本了。
這樣看來,還是死了的好。
一死,就什麼都解脫了。
現在有病不給治,很顯然,他們是要置我于死地。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去死。
死有什麼可怕,一死,什麼罪名都化灰化煙了。
……
他又想: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怎麼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