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不起考驗呢?有多少革命烈士在敵人的監獄中,法庭上,堅貞不屈。
我怎麼受了這點委屈就要死呢?可是,話說回來,過去的犧牲流血,那是敵人造成的呀。
在敵人的監獄裡,法庭上,無所謂委屈不委屈。
而受自己人的冤枉,是難于忍受的……不能,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他下決心一死!
但是怎麼死法呢?不分晝夜,外面總有兩個看守着他的紅衛兵。
他在一樓,跳樓沒有條件,最好是有一瓶安眠藥,安眠藥可沒有辦法弄到。
往牆上碰腦袋,要是死不了呢?上吊,他們很快就要被發現,更麻煩。
他忽然想起在“三反五反”時,一個人用割動脈血管自殺的例子,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可是哪裡有小刀呀!
他兩手支撐着身子,慢慢在地上移動,眼光在四處搜索着,地上是光的,什麼工具也沒有,他又向窗戶移動,見往裡開着的一扇窗子上因風刮,掉了半扇玻璃。
他不覺一陣欣喜。
探出半個身子,擡手輕輕一拿,就掉下來一塊玻璃。
他拿着玻璃,躲在房間一角,喘了一會氣,用那尖銳的刃子,試驗着在手背一劃,居然産生了一點快感,好像能止痛似的,連這些日子受的傷就都不痛了。
“哪有這麼搞革命的?自己革了大半輩子的命,居然要坐在我們自己造的監獄裡尋求自殺,多麼可悲呀!”
他接着想自殺的後果:如果他今天晚上自殺,明天會是什麼樣呢?可以預見的是:明天他們發現自己死在這裡了,大街上馬上會貼出大字報“張敬懷畏罪自殺!”“張敬懷自殺叛黨,死有餘辜!”“堅決聲讨彭德懷死黨張敬懷自殺叛黨的反動行為!”
“啊!作為一個共産黨員自殺是叛黨!”他身上忽然出了一陣冷汗。
“隻要我一自殺,我的反革命案子,就闆上釘釘了!不行,不能死!我倒要看看這場’革命‘将怎麼收場!一死,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能死!凡是違反規律的東西,一定不會長久
,曆史是最無情的!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他又想:“況且,我一死,’自殺叛黨‘是自己為自己的一生做的結論,永遠不得翻身。
我活下去,總有一天會甄别平反。
這種曆史例子太多了。
這場違反一切黨規、黨法的所謂革命,能搞多久?咬着牙等吧……”
他進一步想下去:“可是還要批鬥多少次呀?肉體的痛苦該怎麼忍受下去呀!他想起來,在抗日戰争中的百團大戰,他受了傷。
一塊彈片嵌在盆骨中間,需要動手術。
那時沒有麻藥,醫生問他,必須馬上動手術,不然你就不能再上戰場了。
他一咬牙:”醫生!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能忍受!關公不是還能’刮骨療毒‘嗎?“
于是醫生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開刀把彈片取出來了。
感動得醫生和護士淚流滿面。
他想,肉體再受痛苦,還能超過那次手術?我得活下去,得飽飽地吃飯,一定要看到文化大革命怎麼收場!
蔔奎觀看批鬥張敬懷大會後的第三天,省委造反兵團的“劉司令”就找他談話了。
談話地點是在原辦公廳接待來信來訪辦公室裡進行的。
這裡臨時改成了“司令部”的宣傳組。
蔔奎如約來到那裡。
作為省委最大造反領袖的劉吉有,一反批鬥會那天的虎狼面貌,對他相當客氣,熱情而友好地說:“蔔奎同志,蔔奎同志,請坐,坐。
”
蔔奎不卑不亢地落坐。
劉吉有說:“老早就想和蔔奎秘書談一談。
就是忙。
如今,咱們省委的幹部,大體上可以分為三類人:一是絕大多數,他們都響應毛主席号召,積極參加了造反組織;二是,’鐵杆保皇‘,認為省委原來這個領導班子是好的,他們不當革命派,而當’保皇派‘死保省委一小撮走資派,這樣的幹部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了;三是,靠邊站,當’逍遙派‘,現在也很少了。
在這場捍衛毛澤東思想,毛主席革命路線和捍衛社會主義的偉大鬥争中,人人都要受到檢驗,人人都要觸及靈魂。
我們想請蔔奎同志,參加我們的組織,讓我們團結在一起,共同戰鬥,共同勝利,共同分享勝利果實,你看怎麼樣?”
蔔奎低頭不語,半天才說:“我的路線……覺悟不高,思想跟不上形勢。
”
劉吉有說:“不能那樣說,不能那樣說呀!過去誰的路線覺悟高?我就不高嘛。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認為省委這幫老家夥,都是革命的。
誰能想到,他們執行的是一條修正主義路線呀!他們是假革命,反革命,蒙蔽了多少人呀。
如果說過去不覺悟,還情有可原。
經過學習中央關于開展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又經過這一段鬥争實踐,今後再不覺悟,就說不過去了。
”
“你得讓我想一想……”蔔奎仍然低着頭。
“大敵當前,還有什麼想的。
”劉吉有不以為然地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和張敬懷的關系,在他的影響下,出于感情原因也好,受蒙蔽太深也好,一時轉不過灣來,是很可以理解的,需要有一個過程。
可是,這個過程不能太長呀。
”
蔔奎說:“前幾天,我看了咱們機關大門前,貼了我的一張大字報,我現在正在反省自己的問題呢。
”
劉吉有哈哈笑着說:“蔔奎同志,他們貼你那張大字報,沒有經過我同意。
我以為,你是受蒙蔽太深。
你現在還是人民内部矛盾,還是同志,還是我們挽救的對像嘛!我們等待你揭發張敬懷的問題呢。
你是他的秘書,總不能說你’不了解情況‘吧?”
蔔奎又想了想:“我确實想不起來,有什麼可以揭發的材料。
”
“那是你的路線覺悟還沒有提高。
等你提高了路線覺悟,對你們那位張書記,能揭發的問題可太多了。
你和他朝夕相處在一起,聽他發指示,幫助他工作,和秘書總有談心的時候吧,他對你都說過什麼?哪能沒有可揭發的呢?”
蔔奎仍然沉默不語。
劉吉有說:“你如果’想不起來‘,我可以提你個’醒‘:一九六二年張敬懷派你去老區,搞’調查‘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指示你的,你們怎麼策劃的。
我告訴你,你也是有罪的。
你如果不揭發張敬懷,不戴罪立功,後果可是要自己負責的!”話中帶有明顯威脅性質。
“那次調查,是張書記想總結點曆史經驗……”
“你别解釋了,那是表面現像,實際上是要否定毛主席的革命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