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他喜歡的傳奇隻有前十二篇,《非煙傳》的名字很好,内容卻不喜歡,真希望自己能回到唐代,讓那篇傳奇的作者将它重寫一次。
我笑了,對他說,弟弟,有一天,我會為你把它重寫一次的……
他每次聽到我這麼說,都會情不自禁的笑起來。
弟弟那時的笑容,宛如明月一樣動人。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天我惶恐地發現,一場高燒之後,他已經什麼都聽不到、說不出了。
病痛殘忍地将他唯一舒解痛苦的渠道也生生堵塞!
他蘇醒後,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沒有痛苦,卻滿是希冀。
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救他,這個弱不禁風的六歲男孩,強忍着成人都無法忍受的痛苦,将生的希望交給了他唯一的姐姐。
他希望、他信任、他期待我把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我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他還想聽我的故事,雖然他什麼也聽不到了。
于是,我将唯一的夾衣拆掉,做了幾個布娃娃。
我沒有想來年冬天會怎樣,因為我知道,他已等不到冬天!
娃娃們的臉上蒙着一層白布,我用燒焦的木炭,在上面畫出一個個傳奇中的人物,然後用他們,為弟弟演出一場場無聲的風花雪月。
演完一篇,我就将白布上的木炭洗掉,畫上另一篇傳奇中的角色。
他總是看着我表演,然後癡癡地笑着。
從他的笑容中,我知道,在這一刹那,他的靈魂脫離了病痛的折磨,回到了那光怪陸離、仙來神往的世界中去了。
我也第一次明白,原來我的傳奇是如此的奇妙,能讓弟弟暫時忘記病痛。
為此,我由衷感謝寫下這些傳奇的人們。
在我心中,你們比創造了一切物質文明的人更加偉大。
我本願意,為我的弟弟演出一生的傳奇。
然而,就連這個願望,也是如此奢侈。
有一天,我偶然發現,他的眼睛開始呈現出貓眼一樣透明的色澤,宛如兩顆墜入凡塵的寶石。
美麗得驚心動魄,卻也讓我痛徹心肺。
我知道,他連最後的視力也要漸漸失去了。
命運是如此殘忍,它并不一次奪走我最愛的人,而是将他刀刀割裂,再一點點從我懷中偷走。
它已奪走了他柔軟的頭發,白皙的皮膚,豐腴的手臂,還要奪走他的耳朵,他的聲音,他的眼睛!
我緊緊抱着還不知就裡的弟弟,眼淚不住滾落。
我不再指責命運。
而隻是偷偷找出了以前夾傷我的那枚夾子,然後将它仔細打磨成一柄匕首。
每天夜裡,我都在遠離弟弟的山中打磨這柄匕首,磨得極薄,極快。
是的,我不想讓弟弟太痛苦。
為此,我要親手殺死他。
我甯願承受殺死親人的痛苦,也不願讓病痛将我美麗、聰穎的弟弟,變為一塊不能說、不能聽、不能看的石頭,卻還要悲哀地在人世間承受一切的痛苦。
在他昏迷的第三天,我将匕首藏在身後,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似乎感到了什麼,突然從昏迷中驚醒,睜開眼睛看着我。
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已變成了半透明,宛如兩塊通透的琉璃。
他的神志漸漸清醒,竟牽動嘴角,對我微笑了一下。
就在那一刻,我手中的匕首铿然落地。
我不能殺死他。
隻要他還活着一刻,他就是我的弟弟,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他也是我最親的弟弟。
我要留下他,哪怕一天、一刻、一分、一秒!
就在我泣不成聲之時,他艱難地舉起了手,在我眼前畫了一個圓。
然後勉強笑着,将那個虛空的圓遞到了嘴邊。
我怔了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流霜一般的月色,靜靜漫過洞口的山石。
碧藍天幕上,一輪銀盤般的圓月流光瀉彩。
今天竟然是中秋啊。
何年何月的中秋,我和弟弟坐在父母的膝上,一面望着被院牆劃分成四方的天幕,望着天幕中那一輪銀白的圓月,一面将月餅遞到對方唇邊。
我望着他略略泛起潮紅的臉,知道這已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我要為他完成這最後的心願。
于是,哄他入睡後,兩年來,我第一次下山了。
夜色最濃的時候,我趕到了五方城中。
五方城人聲寂滅,唯有萬花巷裡依舊燈火通明。
我走向其中最高、最華麗的樓宇。
數十輛香車寶馬停在樓下,是我曾暌違多年的繁華。
幾個護院睡眼惺忪,在樓下巡視着。
我衣衫褴褛,十足像個乞丐。
但我乞讨的不是錢,而隻是幾塊恩客吃剩下的月餅。
他們聽完哈哈大笑,其中有一人不懷好意地看着我說,如果我想要吃的,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去搶,二是洗幹淨了去巷尾最便宜的如意坊做生意,不過那也得先買身像樣的行頭。
我咬着牙,一遍遍摸着懷裡的匕首,最終卻沒有動手,而是聽話地去了巷尾。
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搶。
我躲在巷尾花牌的陰影裡,耐心等候着過往的客人。
我心裡并不内疚,因為來萬花巷的,決不是好人。
何況,為了弟弟臨終的心願,就算是好人,我也不惜刺上一刀。
不多久,一陣塵埃揚起,一駕華麗異常的馬車從夜色深處馳來。
每一匹馬都雪白耀眼,宛如神龍,迥非先前樓下那些俗馬可比。
我知道,車中的人貴比王侯,決不是我這樣的女孩能招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