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又引了幾個客人上樓來,那掌櫃本想今日樓上不招待客人,但是杜淩峰聰明得很,知道裴雲今日出來乃是散心,就是多些人氣才會高興,所以早已警告過掌櫃不要洩露樓上有貴客,讓他照常對待。
那掌櫃雖然不敢不依,但是卻也留了小心,帶到樓上的客人也是先揣測一下有無妨礙。
今次的客人共有六人,明顯是遠道出行,頗有身份的人物,所以他才放心地将人請上樓來,其中兩人徑自走向裴雲左手的座頭,另外四人卻是在外面樓梯旁邊擇了座位,顯然是主從分明。
掌櫃剛要轉身下樓,隻見兩個俊逸書生正在上樓,這兩人相貌相似,隻是一個高些,一個矮些,差着一兩歲年紀。
一看之下,這掌櫃心中大驚,這兩人乃是兄弟,兄長周明,弟弟周晦,素來都在他樓上飲酒,周明為人最是狂放不羁,一向都有些悖逆的話語,平日倒也罷了,無人告密外傳,今日樓上卻有貴客在。
想到此處,那掌櫃剛要上前阻攔,誰知周明已經大笑道:“老杜,你上次說青梅酒今日就可以開壇了,我們兄弟特意前來痛飲幾杯。
”
那掌櫃心中一歎,知道已經來不及阻止了,隻得含含糊糊地道:“那青梅酒又酸又澀,也隻有你們兄弟喜歡。
”
周明聞言又是大笑,那周晦卻隻是微微一笑,周明道:“這青梅酒乃是老杜你用夏日摘取的七分熟的野生青梅混合寒冬冰雪所釀,味道雖然酸澀,卻是别有一種風味,豈是俗人可以領會,豈止我們兄弟喜歡,文浦也是最愛此酒,隻不過今日他卻不能來了。
”說到最後,語聲卻是有些唏噓。
掌櫃又是心中一驚,連忙岔開話題道:“不是還有兩位公子來品酒了麼,小人這就去取酒,兩位公子請先坐坐。
”說罷,他便湊到兩人身邊正要低語,耳中卻是傳來一聲冷哼,他身子一顫,察覺到從竹簾之後透出冷厲的目光,隻得下樓去了。
臨去之時悄悄回頭,卻見周氏兄弟毫無所覺,似乎那一聲冷哼并未聽見,心中覺得古怪,卻也隻能黯然傷神。
這時簾内的裴雲卻是淡淡一笑,便是他傳音警示那掌櫃,但是心中也生出憂慮,想到楚州百姓對大雍的抵觸之心有增無減,不由輕歎。
那周氏兄弟徑自走入臨窗最右面的座頭,似是熟門熟路,那周明一邊走一邊對弟弟說道:“前年你我送青浦兄遠走高飛的時候,曾經有約,今日在此重逢,共飲老杜新釀的青梅酒,隻可惜如今楚州已屬大雍,往來道路斷絕,青浦兄今日定是要失約了。
”
周晦道:“這也難怪,楚州已經不屬南楚,青浦兄雖然是千金一諾之人,卻也隻能望青梅而生歎,有家難回,有國難奔了。
”
周明笑道:“其實這也未必,青浦兄文武雙全,一向有心為國效力,隻是看不慣朝廷昏庸,所以才浪迹萍蹤,無心仕途,不過如今淮東由陸大将軍主事,說不定青浦兄就在揚州、廣陵呢,雖然兩軍對峙,但若他有心,憑他的本事也未必不能回來。
而且青浦兄從無失諾之事,所以我今日才要在此等候,否則若是他冒險回來,我們兄弟卻躲在家裡不敢出頭,豈不是愧對良朋。
”
周晦卻道:“兄長慎言才是,以小弟看來,青浦兄還是不來為好,他視華先生如父,若是得知噩耗,必然不肯罷休,但是那羅賊乃是楚州郡守,手握重權,青浦兄若是有意尋仇,隻怕反而誤了他的性命。
”周明聞言也是長歎不已。
裴雲本沒有理會樓上其他的酒客,但周氏兄弟又沒有刻意放低聲音,所以他聽得一清二楚,回頭看了顧元雍一眼,眼中流露出疑問。
顧元雍也聽見了兩兄弟的話語,心中正為他們擔憂,看了裴雲一眼,躊躇難言,倒是杜淩峰低聲道:“這兩人将軍想是忘記了,年前我軍敗于瓜州渡,那周明寫了詩文譏諷将軍,還當衆說陸燦必能奪回楚州,本來這樣狂生理應問斬,隻是師叔卻沒有在意,隻是讓顧大人管束他們。
羅大人上任之後,和城内的士子寒生多有争端,更是派人監視這些人,一旦有不妥言語,便要下獄問罪,現在城中士子多半閉門不出,以避災禍。
隻怕現在樓下就有羅大人的暗探呢。
至于他們所說的華先生想是城中名士華玄,至于那個青浦兄,想是兩年前因為打傷駱婁真麾下軍士而出走的楚州才子莊青浦,莊青浦乃是楚州士子的領袖人物,和周氏兄弟相交莫逆。
”
裴雲這才想起那件事來,隻是淡淡一笑,對于這些狂生文士的攻讦,他從來不放在心上,隻要大雍節節取勝,時日一久,這些人自然不會再胡言亂語。
倒是那個華玄的事情很是麻煩,那人學問精深,城中儒士十之六七都在他門下稱弟子,自雍軍入城後華軒就閉門不出,羅景有意迫他入仕以收士子之心,卻被他嚴拒,羅章人一怒之下将他關入了大牢,還是顧元雍親向裴雲求情,裴雲下了一道手令令羅景放人,這才令那老先生脫了囹圄之災,結果華玄年老體弱,在獄中又受了淩辱,出獄不到半月就病故了,若非顧元雍從中調停,裴雲又及時增派軍士坐鎮,到華家祭靈的楚州士子們差點鬧出事情來,羅景事後還上書彈劾裴雲縱容輕慢,令裴雲差點氣暈,但是裴雲生性沉穩,雖然已經怒極,卻不顯露出來,隻是上了一道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