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主曹媚娘看來,這一個月過得無比的漫長。
她派人望成府裡送帖子,如泥牛入海。
她每天在空蕩蕩的戲台上踱來踱去,漸漸煩躁不安。
終于有一天她沖到後台去,挑了一身顔色衣裳,又塗脂抹粉梳了個時新的髻子。
喚小厮駕了車自己上成府去了。
去了一天,回來把自己關在房門裡,紅着眼誰也不理。
過了幾天,好點了,又去。
來來往往幾趟,依然沒見飄燈閣有解禁的風聲。
曹媚娘對人隻說,事體太大,慢慢來。
話雖如此,班子裡已經有人漸漸的離去了。
曹媚娘氣得直罵,有日飄燈閣再紅火起來,他們想回來遞手巾把子都沒門兒! 玉流蘇隻作不見,自家也沒有半點想挪窩的樣子。
這一點讓班裡旁的人看了踏實,曹媚娘多少有點感激,對她益發的和氣恭敬。
玉流蘇笑道:“媽媽不必如此。
當初若不是媽媽您擡舉,流蘇哪有今日風光。
” 曹媚娘歎道:“人都似你着般念舊,我也不必傷心了。
” 玉流蘇聞言心動。
玉流蘇不是瞎子,飄燈閣是什麼地方。
以她的技藝聲名,找一個正經的戲班子跳槽是再容易不過。
可是她這些年也就混了下來。
一來固然是為了接近仇人,二來也是因為曹媚娘于她有恩。
當初賣在奪翠樓,她大病初愈,終于咬牙應承,梳妝了出來見客,那天晚上在一堆爛醉的伧父大佬中間,心如死灰的彈着喑啞琴。
忽然進來一個中年美婦,不由分說拉了她就走,當場給奪翠樓老鸨付了三倍的身價,帶走了。
這曹媚娘也是京城風月場中大有臉面的主兒,摸爬滾打多少年,手段氣魄,十個男人也趕不上。
南城這些鸨兒媽媽,無人敢對她說個“不”字。
玉流蘇大惑不解時,曹媚娘就說,喜歡你彈得一手好琴,我新招了個戲班子,若有你這麼一位琴師,必然不同凡響。
進戲班子,哪怕是飄燈閣這樣的,也遠遠好過賣身為妓。
玉流蘇幾有超生之感。
為着這個,怎麼也不好意思裝作忘記了曹媚娘的襄助。
再說,玉流蘇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
這一個月裡她馬不停蹄的跑了不少地方。
何況有些聽琴的老主顧那裡,還要去應酬,比如說有上好杏仁茶奉客的李老禦史府上。
這天晚上,玉流蘇從李府回來,時候尚早。
她洗了臉把自己關在屋裡,慢慢盤算。
隻要能夠拿到罪證,李老禦史願拼将一把老骨頭,在朝堂上扳倒他。
玉流蘇說了她的打算,
老禦史皺了眉,說我這裡尚有積蓄,不妨請青龍幫三位長老出山,再試一回。
玉流蘇斷然拒絕。
她是不忍,不忍讓青龍幫再受重創是一着;更不忍的是,老禦史府中的清寒與當初蘇家不相上下,為了行刺,這些年已經零零碎碎幫了她不少,所謂尚有積蓄,指的怕是他的棺材錢了。
李老禦史搖搖頭,又說蘇小姐,你又有什麼機會能夠接近成令海。
玉流蘇道,憑我的琴。
李老禦史歎道,憑你的琴隻怕近不了他的。
從前飄燈閣的戲班子有機會到他府裡去唱戲,你也隻能在後台拉拉胡琴,近身不得。
何況現在你們不唱戲了。
成令海又不是什麼風雅之人,不可能單獨請一個琴師上府裡去彈什麼高山流水,什麼金縷曲。
他沒有再往下說,不忍心。
那個老車夫卻毫不顧忌的開口了,成令海老太監,卻是色中餓鬼一個。
蘇小姐若舍得犧牲色相,機會到是有的。
老車夫名叫孫尹,不是常人。
實為李老禦史幾十年的心腹手下,據說武功謀略佼佼不凡。
李老禦史有些痛心疾首。
其實他和死去的蘇靖梅并無多少交情。
同朝為官多年,人品彼此仰慕,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蘇靖梅冒死彈劾大太監成令海的時候,李澤堅沒有站出來。
人都有懦弱的一面,他想他已經老了,早不複年輕人的耿耿氣概。
蘇靖梅血染菜市口之後半年,李澤堅心裡是悲憤,卻也是懊惱。
李澤堅就辭了官。
不願意忍受是非颠倒的世界,躲起來總是可以的。
每當他想起蘇靖梅的慘死,直到這個彈琴的女子找上門來,他被她複仇的決心所震撼,甯願傾盡餘生心力,也要襄助。
他想,有女如此,蘇靖梅泉下亦可無憾。
難道他竟要勸她失身于那個禽獸不如的老賊? “不可,絕不可。
”老禦史擺着手。
玉流蘇便告辭了,心裡漸漸拿定了主意。
李老禦史一發的不安:“蘇小姐,你定要答應我,再有動作之前,一定要告知老夫。
” 回來的路上,照例是孫尹送她。
路過快活坊賭局的時候,玉流蘇請孫尹停了一回,猶豫着望裡面瞧了瞧。
張化冰似乎不在。
玉流蘇暗暗苦笑。
都說過了再不敢麻煩他,還有什麼好看的。
孫尹底着頭,忽然低聲道:“玉師傅,你雇傭青龍的人,已經失手三次,難道你沒有想過,有人在出賣你?” 玉流蘇道:“青龍那一邊,應該是很可靠的。
其餘……我實在想不出是誰。
” “真的麼?”孫尹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在暗中一閃。
玉流蘇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一直帶到了飄燈閣她自己的房間裡。
玉流蘇一邊自己撥着燈芯兒,一邊揣摩着孫尹的意思。
此人說得不錯。
再要下手之前,必定要找出消息洩露的源頭。
可是,究竟是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