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裡散着星星點點的暗紅色,兩個披麻戴孝的小童歪在供桌下打起了盹兒,睡得四腳朝天。
這時節隻有圓天閣已故閣主歐陽軒,獨自一人在靈堂中享受着涼夜的靜谧。
檣木棺材光潔如鏡,在燈下閃着悠然的微光。
手指在上面緩緩滑過,棺木似是暖的,溫潤如玉。
歐陽覓劍哭不出來。
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影子,是如此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十六歲那年最後一次回家。
父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圓天閣的閣主,如日中天的年紀裡,卻衰老的這樣快,簡直不像一個身懷武功絕技的人。
他可是獨子,那時已知道舍不得父親。
父親卻趕他走,趕着他到關外荒無人煙的大漠雪山中去。
收到姑父的書函時已經晚了,根本來不及趕回來見最後一面。
不知父親悔沒悔過。
也不容易,父親拖着病弱的身子,居然還硬撐了八年。
這八年間,圓天閣的少主歐陽覓劍在天山頂,冰湖邊,獨自消磨年輕的歲月,慢慢的把自己變成天山派出身的又一個秘密高手。
雖然圓天閣和天山派素有淵源,但請求天山掌門收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晦明禅師到底是出家人,他覺得圓天閣的殺業過重。
為了求得晦明的允肯,父親不惜宣誓封劍十年,十年之後,再問江湖。
誰想到十年之期還未滿,父親人已經走了。
那一柄寒如秋水的“風鳴九霄”劍,是圓天閣主人的表記。
如今塵封在圓天閣光風霁月堂的匾額下面,又待何人開啟? “覓劍,孩兒,”時隔多年,父親鄭重的聲音似乎依然在耳邊,“你要好好的學功夫,學天下第一的功夫,将來做一番大事情。
” 眼下,江湖上還沒有人知道歐陽覓劍這個名字。
他們不久就會知道的,七十年來叱詫天南的圓天閣,又出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年輕閣主。
歐陽覓劍這個名字,和歐陽雲海、歐陽軒一樣,令他們振聾發聩,心驚肉跳。
父親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了罷。
可是即便想到了這一步,歐陽覓劍心裡仍是半分的寬慰都沒有。
那些脆黃的蒙塵的記憶裡,仿佛總有一些陰郁的什麼,靈光一閃的什麼,殘忍而執拗糾纏着原定的思緒,他終是不知不覺的被那些東西吸引着,想法就跑了題,越漂越遠,無可收拾。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親是誰,從來都不知道。
在圓天閣中,從未有人提起。
作為獨子,他确是圓天閣主的夫人撫養長大,但那隻是他的繼母。
似乎整個圓天閣都對他的生母諱莫如深。
不知從幾歲起,他不敢再問父親這個問題。
歲月塵封,如今竟然再也不能夠問了。
八年以前,一層一層的漆布,父親把“風鳴九霄”裹起來。
他的臉上居然滑過一絲微笑? 那一刻歐陽覓劍幾乎以為,父親根本就是再也不想拿劍了。
但那種情緒,一閃即逝而已。
“柳兒,你有什麼事情?”歐陽覓劍冷然道。
輕如柳絮的綠裙盈盈而入,明豔如同侍女臉上的笑意。
“聽說公子回來,我就想着給公子房裡,插幾枝花兒。
隻是剛剛下過了霜,芙蓉謝了大半……”雖然如此說,江柳兒手中捧着的花朵,仍是玲珑嬌豔。
“公子,柳兒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 “他們仍舊是派你來伏侍我?” 江柳兒微微搖頭:“沒有。
姑太太說……我爹爹是總管,所以要把我留在她身邊。
” “那也好。
”歐陽覓劍冷笑道。
江柳兒猛然擡頭,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可是公子,你——你自己的心意呢!” “放肆。
” 歐陽覓劍遙遠的視線忽忽的收了回來,落在了綠衣侍女身上。
柳兒低了頭,再不敢看他,密密的睫毛下面隐約的波光一閃一閃。
隻那麼一會兒,那束白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