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玩玩麼?”
咦?這麼好。
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踏出沙丘半步了呢!
奕的腳步比赤峰還要輕快。
他把她放到地上的時候,她竟然踩到了軟軟的草地,還未睜眼,就是滿面水木清香的氣息。
是綠洲,是瀚海上的綠洲!
像脫了缰的小馬,她飛也似的在柳樹林裡奔跑着,讓清涼的晚風浸透了自己。
黑衣人默默的瞧着。
“奕,這裡有水呢!”樹林那邊傳來她歡快的聲音,叮叮當當的。
他跟過去,看見女孩把自己浸在了一泓清涼的泉水裡,用臉去貼着水面,仿佛嬰孩吮吸乳汁似的幸福無比。
是太委屈她了,花一樣鮮嫩的江南少女,讓她在幹涸的沙丘上禁锢了一個月。
“你可以在這裡洗一洗,不會有人的。
”他扔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黑影在樹林後面消失了。
遲疑一會兒,才慢慢解開羅帶。
身上的衣裳,還是從家裡穿過來的紅嫁衣。
牡丹荷葉,青山綠水,繡得細細密密,像閨中的思緒。
可惜都蒙上了關外千裡的風塵,不複清新。
用手揉洗着,發現有幾絲繡線,都挑斷了。
嫁衣已舊,人還漂泊無依。
——她不無傷感的想。
水不太冷,除此之外唯有天和地,樹和風。
這樣的感覺,生平未有。
夜色漸漸上來了。
那腳步聲又回來了。
“菁兒,你還在麼?”奕在樹林後面問。
“在的——”她冷的有些發抖。
“換上這個吧!”
一個包裹飛了過來,穩穩的落在岸上。
拾起一看,竟然是一件白色的細麻布衣。
她愣住了,白色的麻衣?像是被重重的擊中,忽然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原來
不知過了多久。
她終于回過神來。
将衣服披上,仔細的束好。
男人的衣裳,太大了些,卻是潔淨簇新的。
後面被頭發打濕了,涼涼貼在背上。
奕走了出來:“好了就回家去吧!”
“奕,”她盯着他的腳,“我還想多呆一會兒,你陪我在這裡走走好麼?”
他沒有拒絕,跟在了她身後,兩人沿着湖邊緩緩移動着。
綠柳林裡,依稀有天鈴鳥的歌聲。
好奇怪的感覺,竟然像是回到了杭州,家門外的湖堤,平湖秋月柳浪聞莺。
那時落日樓頭看西子湖,幾回幻想牽着意中人的衣袂,趁着夜色散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而今在萬裡外的荒漠,還想到了這些。
“奕,你是不是常來這裡散步?”
“從不。
”
“你不喜歡?”
“我上一次散步,還是十二年前。
”
“那時你不在戈壁罷!”
“嗯?”
“你九歲拜的師,今年才二十。
那時候在哪裡呢?”
——她記性倒好!“在江南。
”
“你想家麼,奕?想過要回江南麼?”
他有些凝澀了,呆呆的看着她的白衣,忽然停住腳步,扳過她的肩,很認真道:“菁兒,你是不是想回家?如果想的話——”
她笑出了聲,把他打斷了:“誰說我要回家呢?我就留在這裡,不走的。
”
他長籲一口氣,轉過了身去,很茫然的看着天邊。
就在這個時候,一顆流星劃過去了,拖着長長的淡綠色尾巴。
“江南的舊俗,對着流星許下願,那個願望就一定能實現,”她也看見了,“你許願沒有?”
“沒來得及。
你許過了是麼?”
“我願你早日煉成琉璃頂。
”她很虔誠的說。
“為什麼?”他驚奇了,以為她許的願,總還是為了她自己。
“奕,對于你來說,琉璃不是最重要的麼?”
他牽住了她的手,覺得很涼,不禁握得緊了,然而卻說道:“回去罷!”
沙丘頂上黑沉沉的,赤峰的屋子關緊了門,燈卻還亮着,不知忙什麼。
“你那件紅衣服呢?”奕想起了什麼。
“留在綠洲的柳樹林裡了,”她輕描淡寫道,“慢慢再說罷。
”
“那就早些睡!”奕送到了門口,就想抽身。
菁兒嘴裡應着,卻倚在門邊,很固執的瞧着他,似乎舍不得。
哪怕看來看去隻是一張面紗呢!
“怎麼?”他也不知不覺走不了。
“想要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難呢!”算是引誘麼?她隻是笑得很婉約,“——也許隻有變成琉璃,才能教你永遠陪着。
”
奕就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望着。
菁兒濕漉漉的頭發,用一根琉璃簪子松松的攏在腦後,隻剩下柔柔一绺,滑到粉頸邊。
他伸出手去,輕輕的牽那一绺頭發。
忽然簪子墜到了地上跌碎了。
兩人都沒在意,奕接住了那一挽烏黑而冰涼的青絲瀑雨,然後裹着寬大白衣的輕柔身體,就墜入了他懷中。
菁兒有些應接不暇。
奕用一根長長的帶子,蒙住了她的眼睛,于是她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想不到還有出嫁的時候。
可惜那件嫁衣,已經被她遺落了。
夜半涼初透,菁兒緩緩的支起身子,不覺觸到了他的手臂。
奕睡得好沉呢!
厮磨之間,蒙住眼睛的帶子早就不知落到何處了。
可她還是沒有什麼印象。
是他滅了燈,一切都在無盡的黑暗中進行。
現在她慢慢的猜度着,他究竟是甚麼樣子?
就在身邊躺着,像一個熟睡的孩子,黑色的長袍面紗都抛在一邊。
事已至此,她或者還是點上燈,看他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