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
一、二、三、四、五具骨架,外加一個……
第一具骨架還算正常,隻是背脊後凸,像一隻死駱駝,想來是個老人。
第二具骨架,胸廓大得像一隻桶,肋骨根根碎斷。
他佝着身子半坐着,似乎臨死前還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第三具骨架,并不是通常骨殖的灰白色,卻閃着琉璃似的藍綠光,鬼王燈一樣。
長骨全都變成了蜂窩,一碰就碎。
第四具骨架,沒有了左邊胳膊,像是被銳器齊肩劈下。
第五具骨架,兩條腿全都沒了。
後面那個高高的東西,也是骨殖罷,罩着白布。
她是沒有勇氣掀開來看個究竟了。
魔窟啊……
“你膽子倒不小。
”淡淡的聲音不知何時到了背後。
奕是一襲黑衣從頭到腳,幽靈一樣飄過來。
“不看看最後一個麼?”
他走到那塊白布前面。
菁兒緊緊蒙住了眼睛。
然而他沒有把布拉下來,隻是跪在了蒲團上。
“你以為這是誰?這是我的師父、太師父還有曆代的師祖。
”
原來如此!她緩緩的把手放下。
“從第一個師祖來到大漠,一直到我,一共有七代了。
我們的琉璃工藝,是天下無雙的,什麼樣的東西,我們都做得出來。
然而有一件東西,折磨了整整六代人,一直沒有煉成。
“就是那個琉璃頂。
兩百年前,我的第一個師祖遠離中土,在這個大漠裡用琉璃煉出了一座寶塔,想要有一個精彩絕倫的塔頂。
他奔波了一生,采集各種各樣的礦石,篩選形形色色的彩砂,熔在一起,但到死也沒有作成琉璃頂。
傳到第二代,那個師祖是個很勤奮的人,他在琉璃堡工作了一輩子,每天都在窯裡,和琉璃同吃同住,希望有志者事竟成。
如此四十年,他得了嚴重的肺病。
你可以看看這個——”
菁兒看見那依稀是人的肺,又黑又硬,像兩塊大石頭。
“——這樣的肺。
到了最後,他已經完全不能呼吸,活活憋死了。
煉成琉璃頂的重任落到了三師祖的肩上。
三師祖人很聰明,不像他師父一樣反反複複的在窯裡燒琉璃。
他靜下心來,鑽研了無數典籍,又找來各種各樣的奇石怪藥互相配匹,做了很多很多的試驗,希望尋到一個合适的配方。
“三師祖死于中毒,你也看得出來。
他試驗的東西,很多都是天下至毒至損的藥物。
不過他臨死之前,忽然頓悟了。
那時他已經不能說話,就翻出一本古書,交給了四師祖。
”
“秘方在那本書上麼?”菁兒問。
“可以這麼說吧。
”
“但為什麼你的四師祖、五師祖還有你師父,都沒有煉成呢?”
奕想了許久,道:“那是因為,方法還有問題。
我的師父也死了,但他給我留下了一句話,對于煉成琉璃頂,是至關重要的。
我想到了我這一代,終可以煉成了。
”
這樣自信,菁兒卻想,你若煉不成,叫我等到什麼時候呢?
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又道:“當年第一個師祖遠涉天山北高峰,采天池瑪瑙的時候,遇見過晦明禅師。
禅師留給他一句偈語:‘瀚海落日,長河不返。
琉璃絕頂,七世而還。
’因為這一句話,我是不得不成功呢!”
“瀚海落日,長河不返。
”這八個字好怪,菁兒想起了一個古老的故事,暗暗心驚。
忽然間眼角撇到了白色帷幕的角上,繡線的色彩已十分暗淡了,依稀看出是一個紅色的太陽。
菁兒瞧瞧奕,忽道:“你的師父們,原來也是個個遮着臉的麼?”
“不是。
”奕道,“窯裡的火很熏人呢,所以我才帶面罩。
第一次跟師父進去的時候,我才九歲,被煙氣熏出了多少眼淚。
一年後習慣了,反而從此一點淚水都流不下來。
琉璃其實很脆弱的,燒制的時候,一沾上水,就會破碎掉,讓琉璃師前功盡棄。
所以,我們都是沒有眼淚的人。
”
沒有眼淚的人?
菁兒勉強笑了笑,道:“這裡不是窯洞,你可不用帶了。
”
“放肆!”奕忽然惱怒起來。
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的望着他。
“忘了我對你說過什麼?琉璃頂煉成以前,不許看我的臉。
現在趕快走吧,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奕好像很懊悔開了話匣子,“以後不許再進來。
”
她低下頭,隻好往外溜,然而又停住了。
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背後的,竟然還握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你要殺我?”她看着心驚。
奕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平淡:“私闖祠堂,當然是必死的。
不過,這一次是我忘了警告你,下不為例。
别讓赤峰知道了,他可不會放過你。
”頓了頓又道,“我說過的話,你都要好好記着,否則懲罰是很殘酷的。
”
“是死麼?”她冷笑道。
“不錯。
”
其實菁兒沒怎麼把那個警告放在心上。
隻是琢磨着那句“瀚海落日,長河不返”。
奕和赤峰,每天早出晚歸,剩了她一個人在沙丘頂上,孤孤單單守着自己的影子,從西邊慢慢轉到東邊。
雖然奕搬來成堆的琉璃器,讓她慢慢玩賞,可是她眼裡,還是那件“長相守”。
一天天注視着,把目光化在裡面,數着時間越來越長。
生生相伴,不死不休。
不會太久了。
聽見奕和赤峰在窗下搬木材,片言隻字之間,能夠猜出琉璃頂快要煉成了。
晚飯後奕忽然進了她的房間:“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