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小小的後房裡,白梅的香氣反而更加黯淡。
小橋已經明白,林如意的房子裡散不去的氣味是酒香。
師姐給人家縫皮,不知存了多少藥酒呢!不過,就算是藥酒,也還摻雜了些别的味道,是什麼呢? 遠遠的,林如意坐在一盞小小油燈下,指上還拈着新月針。
她在繡着一件衣裳,說是給慕容的皮衣。
師姐好辛苦。
小橋看着她單薄陰暗的身形,并不比牆上的一片影子真實多少。
四圍的牆上懸着各色繡作,山水亭台、花鳥魚蟲,朦胧的燈影下看來栩栩如生。
師姐的針線也很不凡呢。
小橋越來越景仰如意。
隻是這些繡品都是黑白的,布料也黃得厲害。
奇怪! 一邊看畫,一邊向林如意講述慕容的輝煌成就。
如何在試劍山莊戰勝了三十六派的高手,成為天下第一劍。
慕容今年才二十六歲,他的出現,令蕭條了十餘年的中原武林,眼前一亮。
更厲害的是慕容的武功,貫通各門各派。
小橋出身漢陽名門,見識不可謂不廣,有一些絕妙的招數,連她也說不清。
林如意看她興緻勃勃,便不打斷。
等她說完了,方幫助她一一補充齊全。
“師姐,你好厲害。
倒像是你親眼看見了一樣!”小橋驚歎道。
林如意淡淡一笑。
她笑的時候,臉上會晃過一道紅潮,仿佛血要湧出,令人心驚不已。
“也是了。
慕容,是你看着長大的吧?”小橋自己說着,“他的三招兩式,你自然清楚。
” 豈止是清楚呢?如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他慕容麼?因為他身具天下十三派名家的絕頂武功,無人能敵。
宋朝的時候有一個慕容世家,能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據說因為他們懂得天下所有的武功。
當慕容誕生的時候,我想他也是這樣的。
所以,我叫他慕容。
” 小橋眼前,浮起了慕容玉樹臨風的樣子,不覺道:“而且傳說中的慕容家的少爺,也都是翩翩佳公子。
師姐,你說慕容天下無敵,真的麼?他真的可以永遠是天下第一麼?” 如意不答,撚着亮亮的新月針。
“師姐,你方才說吃藥來着。
”小橋想着想着,又擔憂起來。
“我怎地從未聽他說過。
他,他有病麼?” 如意道:“他打小兒身體不好,一年要吃一回藥。
他——”她瞧了一眼小橋,若有所思,“原來沒有告訴你。
” 不會吧?慕容永遠是那樣生機勃勃的,身體不好?小橋不信,可又不敢問。
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倒是——我和他分手的時候,他說有一點點發燒。
” “已經發燒了?”林如意一凜,飛舞着的針也停了,旋即道,“還不回來,那可就麻煩了。
” “什麼?”小橋心虛道。
“時候不早了,你快睡吧!”如意的聲音生硬起來。
一覺醒來,林如意不在房裡。
小橋爬起來,好奇的去看如意給慕容縫的衣裳。
不看則已,一看幾乎暈了過去。
那件皮衣,韌韌的熏黃的,散發着奇怪的酒氣,原是一整張人皮裁成,洗剝的幹幹淨淨。
而那些新月針繡上去的鴛鴦蓮花,分明一根根是人的頭發。
小橋把皮衣擲在地上,往後逃去。
不料一頭撞在牆上,卻是軟軟的。
睜眼一看,正是一幅林如意繡品。
陽光從窗棂中射進來,這間屋子頭一回顯得如此明亮。
那些剪裁精緻的人皮上的發繡,黑黑白白,也格外生動清晰。
小橋呻吟了一聲,沖向門邊。
門已經從外邊鎖上了。
她咬牙去撞,才發現渾身一點力道也沒有。
撩開衣袖一瞧,關節上釘着一枚一枚新月針,令她不能動一點真力。
小橋用牙去咬那些針鼻兒,才懂得林如意的針為什麼是這種形狀。
根本不可能拔出來,略一抽動,便疼的鑽心。
“師姐,師姐!”她撲在門邊,嘶聲大叫。
“你不要叫,我不想把你怎樣的。
”如意的聲音從窗縫裡鑽進來。
“隻是,慕容很在乎你,不是麼?” 慕容是很在乎她麼?不知道。
小橋心裡騰起一陣空虛。
如意續道:“慕容為了你,不肯回來吃雷公藤。
你知不知道,他是雷公藤泡大的,不吃雷公藤他會死。
而我絕不能讓他死。
扣住了你,他就會回來見我了。
我希望他快一點。
” 雷公藤,那是什麼?小橋在一片混亂的腦子裡搜索着。
好像以前聽一個閱曆豐富的江湖姐妹私下裡說過,那是一種“絕戶”的藥。
想到這裡,小橋滿臉通紅。
林如意外表柔弱,想不到竟然對自己的師弟,下如此毒手。
慕容,慕容,是盼你來,還是盼你不來。
三
脆黃的窗紙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何小橋沒有數日子。
被關在一間充滿了奇異酒氣,四壁都是昭然的死人皮的屋子裡,還數甚麼日子。
林如意的廚藝不錯,每天的小菜精緻噴香,絕不重樣。
不過小橋吃不下。
她的床頭挂着仿唐的團扇仕女。
飄拒的仙袂是死人的如花笑靥,編貝的皓齒是死人的蒼蒼白發,丹蔻的櫻唇是死人的殷殷紅血。
正是那隻執着新月針的纖手為她做飯,她吃的下去!其實她沒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