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小搖籃,裡面嚴嚴地鋪着繡了桃花的小被褥。
被子上擱着一隻翠綠的小孩肚兜,繡着蓮花鴛鴦圖案,卻隻完成了一半。
肚兜的一角上,用銀線勾了個“湘”字。
沈瑄瞧着這些東西,心裡漾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沈大哥,這竹籃是做什麼用的?”蔣靈骞端了一隻碗,立在他身邊。
沈瑄詫異道:“這是嬰兒睡的搖籃啊!做媽媽的輕輕搖這籃子,再唱幾隻小曲兒,就能哄着籃裡的小孩睡着了。
你小的時候……”說到此處突然停住,蔣靈骞小的時候,當然不曾有過搖籃。
“我真是不曾見過。
”蔣靈骞輕聲道,“你把這粥吃了。
”
沈瑄接過粥,隻說了聲謝謝,便再也不知講什麼好。
蔣靈骞拿過那肚兜細細把玩,也不說一個字。
本來未見之時,滿心裡全是在想見面了會是什麼情形,要說些什麼話。
現在離兒真真切切在眼前了,想不到轉覺無話可說。
那粥似乎很溫暖,但他卻連是什麼味道都沒嘗出。
不知過了多久,蔣靈骞起身去卷窗下的竹簾,将月光一點一點地放進來。
她忽然道:“你來做什麼?”沈瑄心想你終于問我了,遂道:“看看你。
”“看見了麼?”她并不回頭。
“看見了。
”
“看見過就可以下山了。
”
沈瑄愣住了,不禁道:“離兒,我真的很想你……”又是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蔣靈骞才轉身笑道:“放心,我知道你受了内傷,不會趕你走的。
”沈瑄覺得胸中的氣流又開始淩亂了:“我沒有受内傷。
”
蔣靈骞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麼?擲你的那塊石頭,一點力道都沒有。
你又不是三歲孩子,若非身負重傷,怎麼可能被打暈了?”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頭打暈的,隻是走得太累了。
”其實這謊明明瞞不過,他的内功造詣雖不算頂好,也決不會走路走暈的。
蔣靈骞把袖子舉到他面前:“累得吐了血?”沈瑄這才看見她雪白的衣袖上,赫然一片淡紅的血迹,濕漉漉的尚未洗淨。
他歎了一聲,不得不道:“我的确受了很重的内傷,幾乎性命不保。
所以,所以那時不願來見你。
後來葉大哥用自己的功力為我療傷,我才好了。
隻是,隻是眼下未曾痊愈,偶爾會吐血。
調理些日子,将來就沒事了……我等不得傷好,就急着來看你。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情形雖大緻不差,結果可完全不同。
“是這樣啊……”蔣靈骞微歎一聲,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欣喜。
她究竟看出了多少,相信了麼?沈瑄猜不透,隻見血色的衣袖下那隻纖手似乎在顫抖。
沈瑄笑道:“對不起,不想弄髒了你的衣裳。
”
蔣靈骞回過頭去收拾碗筷,不再說話。
沈瑄不禁想,她為何不問我是為什麼受傷。
雖然他自不會将原因說出,可心裡還是一陣惘然。
他隐隐感到離兒似乎變了。
那時他們在莫愁湖畔養傷,在黃梅山莊待敵,情形可完全不一樣。
雖然湯家的陰影時不時掠過,但總能言笑晏晏、情誼歡洽。
可現在,卻有一層重重的屏障隔在兩人之間,萬裡雲羅,水遠山長。
他知道那屏障是什麼,但不敢想,也不願想。
蔣靈骞再掀開竹簾進來時,他問道:“離兒,這是你的屋子麼?”
“是也不是。
我本來随爺爺住在赤城山上。
十三歲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帶到這裡來玩兒,才發現這裡——雪衣是一隻白鹿,和我從小一起長大——這屋子看來已閑置多年,主人不知是什麼人,大約走時十分匆忙,竈下還有燒了一半的柴呢!我喜歡這裡風景清幽,世外桃源一般。
這間竹屋,又很像,很像一個真正的家,比赤城山上好多了……就時時過來住幾日。
這一次回山,我還沒敢去見過爺爺,就躲在這裡。
”
沈瑄微笑道:“原來那隻白鹿是你的朋友。
若不是它,我還找不到你呢!”“怎麼?”蔣靈骞睜大了眼睛。
沈瑄遂将自己來時的奇遇說了,蔣靈骞聽着聽着,白皙的臉上不禁飄過一絲紅暈。
沈瑄見狀,笑道:“想不到我可比阮郎幸運多了,不曾受饑餒之苦,還得到神鹿相助。
匆匆趕到,仙子不會怪我來得太晚吧?”
原來有一個傳說,東漢時劉晨、阮肇兩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藥,迷了路,正在饑餓之間,發現山溪裡漂下來鮮嫩的蕪菁葉和一杯胡麻飯,料想離人家不遠。
他們沿溪而上,遇見兩個絕美的仙子。
仙子看見他們手裡的杯子,就像老朋友似的笑問道:“郎君來何晚耶?”劉阮二人遂與兩個仙子結為了夫婦。
蔣靈骞長在天台山當然知道這故事。
登時面紅耳赤,嗔道:“你來不來,有什麼相幹!”一甩簾子就出去了。
沈瑄自悔唐突失言,隻好跟了出去道歉。
那竹簾擋着一扇月亮門,通向後院。
院子裡幾樹碧桃花,豔影幽香在清涼如水的夜色中緩緩浮動,一片片殷紅的花瓣飄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蔣靈骞聽見他出來,便問:“你到赤城山,沒遇見我爺爺?”沈瑄道:“沒有,一個人也沒看見。
”他忽然想起吳越王妃的事,就對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