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作疑,也不無受了那江湖上關于“武藏十要”的傳聞的影響。
是以在同年十一月便變賣了所有的家産,辭去古物保管委員會的差事,到處打聽山西大同丐幫邢堂主的下落。
忽忽兩年多的歲月過去,才于民國二十年底,由一個改行經營河道木材運輸生意的前丐幫弟子那裡查探出來:邢堂主去了南昌。
李绶武所知極為有限,不外是邢堂主的名字叫福雙,離開大同之前曾折斷青竹竿、摔碎破陶碗、扯爛布口袋并且以敲門磚自擊天靈蓋直至磚石化為赍粉為止。
毀棄這四般物事是自請其罪、逐出幫外,從此不許乞讨度日的例行儀式。
表面上邢福雙這樣做是由于搞砸了和白蓮教之間那筆交易,以示負責的緣故;另一方面也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的确在石窟中得着什麼秘寶,索性演一場苦肉計,然後挾寶遠遁去了。
是以向李绶武透露消息的那木材運工意味深長地多說了幾句:“不祇你老弟要找他,咱們大夥兒這不都“砸了飯碗”,四出尋他來了麼?”
李绶武至此益發堅信不疑:邢福雙手中必定握有一些和“武藏十要”有關的秘辛,甚至就是部分、或全部“武藏十要”的内容。
然而在民國二十年底、二十一年初的那個冬天,李绶武費盡千辛萬苦,餐風宿露地追到南昌之際,祇聽說邢福雙加入了另外一個叫“藍衣社”的組織,卻沒有誰再見過他。
以李绶武的家學淵源,對江湖中人、武林間事,可謂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了,連那“武藏十要”的名目、傳承,都是《民初以來秘密社會總譜》一書率先拈出的。
但是他卻從未聽人說起過什麼“藍衣社”、“紅衣社”之類的組織,這一下好奇之心大發,逢人又查問起“藍衣社”的情實,差一點送掉了性命。
也就在李绶武在南昌被“藍衣社”分子逮捕、密囚、加刑又釋放而加入這個組織的同時,歐陽昆侖已近五足歲了。
這孩子與通西橋下那堆佛頭算是有緣——他日日晨間醒來便吵着要去同佛祖玩耍,其間竟有三年之久。
歐陽秋、顧氏萬般無奈,祇得順着這孩子的脾性;每當歐陽秋在家開壇說武,顧氏便帶着小昆侖去至橋下嬉戲。
孰料這一十二顆佛頭上确實藏着幾部機關,本不該落在這孩子身上;這,卻又要向邢福雙那頭說去。
當初邢福雙奉命潛至雲岡石窟,晝間扮做遊人香客,随前來觀賞參拜的旅客四處走看,可怎麼也看不出白蓮教要九十六顆佛頭的門道。
于是到了夜晚,他又私下潛入各個石窟,爬到各佛像的身上、頭頂仔細勘驗。
一連數夜下來,忽然在一顆佛頭上看出了蹊跷。
這位于大同市西郊二十五公裡,沿武周河北岸開鑿的石窟占地不過一公裡見方,但是中、大型的石窟就有五十三個,小型者更不計其數,早在北魏文成帝和平初年——也就是公元四六〇年——已經開始鑿建,諸佛造像幾乎都是挺鼻、垂耳、圓臉、聳肩、肥胸,乃受印度西北方犍陀羅風格之影響;釋迎像最多,多寶佛、定光佛、彌勒佛次之。
無論站立、半跏、倚坐、交腳等身姿皆有。
邢福雙最早發現異狀的兩尊佛像是在接引佛洞之中——兩佛對坐,狀如文殊與摩诘之對話。
邢福雙爬上東首的一尊背後,踩抵佛肩,隻手按住佛頭,另隻手持火炬一照,發現那佛頂之上居然鑿着四四一十六個孔洞——這佛祖又不是和尙,頭上燒如許戒疤是何道理?邢福雙一面凝想着、一面将就着搖曳的炬光摸摸佛頭上的孔洞,又摸摸自己的頭頂,摸過幾回,忽然覺得四肢百骸頓時間舒爽輕盈起來。
于是打起精神再仔細摸了兩回,又發現了另一個門道——原來這四四一十六個孔洞鑿得有大有小,正與常人較有力的四根手指頭徑圍相合。
于是可以看出:那其實是四組分别以四指壓按頭頂穴道的圖式。
這一次邢福雙再将炬火移交左手,換了慣用的右手四指朝其中一組穴圖比了個準,往下再一按,祇覺四指仿如插進一堆又柔又軟,且深不達底的冰水之中。
邢福雙登時吓傻,抽手懸空,而人也沒什麼異狀,祇覺耳聰目明,可以在夜暗之中看見且聽見數十百丈以外的纖毫之物、草芥之聲。
這一來邢福雙知道自己得了寶貝,随手在佛身上打滅炬火,瞠起好一雙昭昭的夜眼,再插第二式。
四指落穴,好似插進一團溫熱卻并不炙燙的火苗裡,亦複深不可測。
待他再抽起手來,渾身上一蔔的經絡卻自行沖撞周流個不停了。
至于那第三式,四指甫下,如迎空飄絮,骨肉筋皮全給不知何處旋起的一陣疾風吹得七零八落。
可待邢福雙搶忙收指的霎時之間,他一個沒站穩,卻從大佛肩上跌了下來——實則這也不是跌,而是像一根全無重量的羽毛那麼晃蕩着落了地。
直到那第四式上,邢福雙才遭了道兒:四指按處,但覺指尖觸着了比針還尖、比刀還利的鋒銳之物——他不知這叫觸電——而這尊佛頭上的四組穴位的法式正是“文殊無過瑜伽”中教人以指按頂門,體會、修練那水、火、風、雷四種人體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所謂清澈靈明、溫煦柔暖、輕盈飄搖和暴烈焦躁的“四至四自在”,這“四至四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