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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潜龙勿用穴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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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流而周、周而糾、糾而遊,遊若絲也。

    大體而言,這是一門内家的武術,要旨是将一股眞氣以極細、卻極剛硬強勁的方式由行功者身軀之上某一非常纖小的孔穴之中射出。

    因為各人練習此功的用途與身體各部的機能殆非相同,是以取道亦各異。

    大凡自路民瞻以下,正統出身的代傳弟子皆以指尖為發功渠道,亦多以右手食指指尖為孔穴。

    一氣噴出,勢如尖針利刺,可取人穴道、瞳人;乘隙導竅,無不毀傷。

    再入上乘者更可以化剛為柔,以意使氣,促之千回百折,畫圓圖方。

    據聞方練其人已臻此境,卻素不喜鬥武傷人,是以常飮墨一壺,再運此“卷密遊絲功” 作畫——其法是将畫紙懸于壁間,再與紙相距一丈開外而立,以指遙畫、隔空噴墨而繪之。

    在《神醫妙畫方鳳梧》一書中,萬老爺子如此寫道:“鳳梧公如此奇技辄令觀者戟發瞠眸、噤口怵心,嘗為之閉息良久而不察焉,幾至暈厥猶未己知也。

    ”萬老爺子自己也是由路民瞻這一路的内功脈脈相承,學畫于方練的同時得其心法相授,是以能于臨終之際刻字留書、力透石闆。

    唯其以意使氣的功力尙未臻于化剛為柔的境界。

    其可觀處,倒是較諸世間許多學得此藝、卻不得不藉毫芒雕刻之術以售于俗者,要來得純粹也醇正得多了。

     至于萬得福在這門武功方面的修為自然又較萬老爺子遜色許多。

    他這一催動眞氣,大約能教那内力畢集于鑷尖,如是探入彈痕深處,再輕輕翻抖指節,一顆彈頭便給撬出來了。

    如此不多一會兒的工夫,五顆彈頭全數撬出。

    萬得福将之并那小鑷子一同收入百寶囊中,翻身下梁,卻不敢從原路或是東側南海路正門而出;遂再施展先前那倒伏身形、匍匐貼壁的内功,由九曲堤廊之下爬向荷塘的對岸。

    幸而這堤廊與水面之間恰有一尺多高的空隙,萬得福屛息凝勁,如壁虎遊牆一般,不多時便沒了形迹。

    晨起來此活動的遊人隻見對岸細草微風、花樹搖曳,卻不知有個高人已倏忽來去了一趟。

     可是天明之後直至薄暮時分,幾乎整整一個對時有餘的辰光裡,萬得福卻一無所獲——萬老爺子的遺言所謂的六龍當眞是潛而勿用,全然無處可覓。

     先是,這六個五旬以上、七旬以下的老者與萬老爺子每月一會之時,往往也是縱意來去、自在逍遙。

    在最初的幾年裡,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寄寓何處以及是否有家人妻小等等。

    隻道每逢月圓之夜,六老必定到植物園把酒臨風,匆匆一晤。

    直到這一、兩年,萬老爺子間或攜萬得福同行,他才約略知曉:終年戴一頂絨線帽、無分寒暑絕不摘除的是總統府的資政李绶武。

    此人話極少,外号人稱啞巢父,凡事隐忍謙退,向不在言辭上與人争鋒,的是一個諱莫如深、且深不可測之士。

    尤其是他随身攜一枚放大鏡;無論何等物事,但凡置于面前三尺之内,他必定舉鏡考察,哪怕是點殘羹剩肴,也要詳觀片刻,彷佛其中總有極大的學問。

    萬得福知他單身一人,早年即将官舍捐出,自于碧潭對岸山區買了幢茅舍獨住,可說是個極其古怪的人物。

     萬得福祇去過那茅舍一次,那是近兩年前的十月裡,他奉命親往碧潭對岸後山去接李绶武、并順道至新店接魏三爺入局。

    是日陽曆為一九六三年、民國五十二年十月二日、星期三,陰曆為八月十五戊寅。

    萬得福約在午後四時許來到碧潭後山,穿過一片雜木林子和一灣自然天成、似井似池的水窪,果然看見有低檐矮屋三間,上覆棕葉、茅草和幾百方瓦石。

    小窗薄紗,教四周草葉榇反出一片盈盈綠澤。

    遠遠望去,當窗果有一人正手持放大鏡、逐字研讀一卷不知什麼書。

    萬得福見天色尙早、不敢也不須立刻驚擾,便自在這山間幽境倘徉了一陣。

    初閱目時,萬得福祇喜此地空氣清淨、草樹茂密,間之水氣充溢,沁涼舒爽。

    可伫立之不足,放腳走過幾步,再回頭時,忽然覺得景物有些奇怪,卻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奇怪。

    再向前走幾步,原想是沖西南方小丘行去;一回身,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茅舍側面的檐下,而李绶武手上的書卷和放大鏡正隐約在他背後不及一尺遠的窗沿上靠着——他甚至還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李绶武長而彎曲的指甲蓋子。

    這一下萬得福心頭大駭,連忙側身退了三步,一腳卻倏忽踩空,差半寸便跌進那似井似池的水窪之中。

    所幸他身上帶着功夫,臨危縮腿收勢,另隻踩在實地上的腳再一黏點,“嗖”的聲淩空側卷,使了個他自然六合門本門的身法,是一式“旁敲側擊”和一式“簾卷西風”的合璧。

    可身形剛才落地,萬得福卻又找不着那水窪了。

    這時耳邊才傳來李绶武的語聲:“别動!你已入我陣中,一動就有兇險!”萬得福心念乍轉,情知這老頭兒所言不虛;他擺的正是當年諸葛武侯入川時在魚腹浦擺下的八陣圖。

    此陣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排成,每日依時辰、方位變化萬端。

    即令東吳火燒連營七百裡的名将陸遜到了魚腹浦也要受困終朝。

    其兇險時可以飛沙走石、鋪天蓋地,但見奇岩嵯峨,槎枒似劍;橫沙立土,嵚崟如山。

    兼之濤聲波聲、哭聲吼聲,如鼓如簧、如箫如筝;時而壯闊,時而幽咽——可謂詭識之至,無可名狀。

     “你從驚門入,再折西五步便入傷門,向北三步即入死門,萬一有個閃失,我卻如何向老爺子交代?”說着,李绶武忽然從東南角現身,手中放大鏡看似朝那水窪一招,反光斜射,耀眼明亮。

    待萬得福再睜眼時,見自己正站立在當央一間茅舍的正門口,一隻腳還搭在門坎上呢。

    李绶武則仍端坐在原先那窗口,窗紗斜斜向外推出,他的手上果然還是一枚放大鏡、一卷線裝書,指甲蓋子既長且彎。

     “這是無相神蔔知機子的門道。

    ”李绶武晃了晃手上的書本,笑道:“我初學乍練,還不熟巧,害你老弟吃了一驚,罪過罪過!” “老爺子差遣我來接資政前去小集。

    ”萬得福驚魂未定,祇能硬着頭皮道出來意,卻忘了底下還要說些什麼。

     “這麼些年來都是大家自來自去,今日來接,裡頭一定有機關——你,不會是吓忘了吧?” 萬得福這才猛然想起:行前萬老爺子确有交代,請李绶武别忘了帶一份名單去。

    李绶武聞言一皺眉,歎道:“唉!老爺子畢竟還是要插手。

    ” 說是這麼說,李绶武畢竟還是從他那滿壁架上的書卷之中抽出一本,翻開某頁,拿了夾在其中的一張紙方。

    打從此刻起——依萬得福記憶所及——李绶武整晚竟不發一語,直至夜闌酒散,萬老爺子派萬得福扈從李資政回府,他老先生都拒絕了。

     近兩年之後,萬得福于萬老爺子突遭刺殺的第二天清晨一離開植物園便徑奔碧潭後山,才竄出那片雜木林卻見幾十塊削刻平整、陡峭巉岩的巨石當前聳立,哪裡還有什麼花草、水窪和茅舍呢?這一下兩年前那個奇怪的傍晚的記憶竟如潮浪般湧至——是夜舉止言談頗不尋常的還有一個魏三爺。

    萬得福這時不敢再向前跨出半步,祇得退回雜木林中,找了個平曠幹燥之處坐下歇息,細細回想起當時接了李绶武之後,再赴魏三爺新店寓所的一幕情景。

     魏三爺名誼正,字慧叔,亦曾是國府之中響當當的人物,但是在上海保衛戰之後一度慷慨陳辭、當廷面折“老頭子”。

    謂:對日抗戰既已開打,有兩極端之議看似相反,實則皆不可取。

    其一是第一預備軍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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