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每有發明,即由錢萚石薦與那些宦囊甚豐的官人,為之建造林園房舍。
朱竹石的“釣滄樓”取境杜牧之〈旅宿〉:“滄江好煙月/門系釣魚船”,以及王石臞的“楚碧樓”取境柳宗元〈溪居〉:“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等,皆出于齊兒之手。
錢萚石甚至出赀鸠工,為齊兒印行了一卷《雅閣圖譜》,并親為作序。
這圖譜便是以齊兒之名署撰——他于是有了個和錢萚石一樣的姓,名字也改了,叫錢濟,字渡之。
之所以加上三點水的偏旁,可能與《雅閣圖譜》序稱其“尤善于水上造閣,波波疊映,蜃影千端,非凡師俗匠可及也。
”有關。
錢渡之從此有了出身,也正因為朝夕往還、耳濡目染于錢萚石的書生氣質,是以教養子女必由科途出身。
果然不出三代,他這一門便出了四個舉人,其中還有一人會試中了進士,官授翰林苑修撰。
此外,不論是否有功名在身,這一支的後生代代傳習下去的一門畫功始終不曾中斷過。
據聞錢渡之本人到了晚年,因為某次替一道觀畫工圖而結識了一個叫吳燕然的老道,老道問了他一句怪話:“大匠起樓造舍凡數十年,可曾拆過一屋否?”錢渡之聞言大驚,從此轉入了另一個境界——但聞他鎮天價枯守在一池中小閣之上,日夕繪圖,動辄數月。
待工圖制成,立刻雇工興建,經常亦須費時一年半載。
一旦竣工之後,這錢渡之便召來親朋好友,在那新建的樓宇旁圍觀。
此時錢渡之便昂聲喊道:“但看他起高樓,但看他宴賓客,但看他樓塌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看來美輪美奂的屋宇應聲便倒,落地便成為碎瓦破磚,并無一材半料可以再資利用了。
後世建築工匠切口稱“淺肚子匠起朽木頭樓”,指工匠本事不濟,房屋蓋得不牢靠,其實說的就是錢渡之晚年癡狂,以即建即拆為遊戲的掌故,外行人誤以為錢渡之三字為淺肚子,非其原本也。
但是,古代建築工匠卻明白:錢渡之并非眞地癡狂,而是另入一層匠作的化境。
署名“陳秀美”撰寫的《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大約可稱為近世碩士論文中最為宏偉的巨作,全文連注釋近千頁。
此書于一九六七年一月由台灣某知名水泥公司資助出版,出版單位為與該公司同名之文教基金會,僅印行五百套、一千五百冊。
此書體制之所以如此龐大乃在它并非徒為上海小刀會之背景來曆作考據、論證,它也旁及于又稱洪門的天地會勢力所及的諸多行業、生意和底層社會生活狀态。
不過分地說:此書其實是清代中葉以後華中、華南各地民生實況的一個百科全書式的總紀錄。
其中即有“建築門”之卷,對《&年錢渡之臨老成狂的行徑有非常精關的析論。
著者如此寫道:“錢渡之從道士吳燕然那裡體會到建築物的“非恒性”。
這種體會不祇是融佛道“即生即滅”之理于道家“絕聖棄智”、“忘機去巧”的思考傳統,更牽涉到一種極其複雜的匠作技藝。
就技藝來說:這種在構造完成時異常堅實、牢固的建築物可因一個非常輕巧和細微部分之破壞而整體崩毀,它其實對匠作這一行作了雙重的嚴酷挑戰。
一方面,建築物的設計者必須從起造整幢建築物的開始便構架出摧毀它的機關,使之一觸而解、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力。
另一方面,及時摧毀創造者精心設計,甚至親自動手施工的建築物則确實考驗、也顚覆了其人對物、對成品、對藝術成就的心理性投射。
”
同樣在這本卷帙浩繁的書中,作者也提到了日後小刀會衆——其實也就是天地會系統的洪門光棍——為了向老漕幫勢力展開緻命的打擊而利用這種建築物殘殺敵人的恐怖手段。
此事發生于光緒年間,小刀會為向遍及全中國各地的天地會黨人顯示此一新興勢力的竄起企圖,強行綁架了錢渡之的七世孫,勒令此人以一個月為期建一小樓,一幹匠作、技工皆由小刀會方面供應。
且答允:小樓築成之後,小刀會非但立即放人,并在這錢氏匠師平素往來的票号戶頭中彙入大筆銀兩,以表感謝。
可條件之一是:這小樓其實藏有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機關。
嗣後未幾,小刀會首親自具名撒出一式數十份的請柬,受邀者皆是老漕幫内三堂的首領。
給老爺子的請柬上附了封密函,說得十分明白:昔年天地會前人洪氏英雄将本會“海底”獻出,交絡南北各地豪傑人物,其宗旨即在于驅逐滿虜、光複華夏。
其間雖有太平天國徒衆藉洋夷教法混入舊章,擴張勢力,終究因為淆亂華夷分際,革鼎不成,純因人謀不臧。
如今小刀會聚義萬數,有意重修“海底”、統一号召,結交江湖志士、共圖興漢事業。
老漕幫在各個會黨幫教之中從未公然表示過反滿興漢的野心,這裡面有不同的顧慮。
首先,老漕幫的前身糧米幫祇是貧苦流浪的船上水手組織而成的經濟互助團體,原無政治意圖。
其次,老漕幫認知上的一個慣例是“無會不秘,但不可因秘而會”,是以從來不以為天地會提出“海底”秘本,令各個地方械鬥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