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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竹林七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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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這幅畫又有什麼關系呢?” 趙太初忽然瞥一眼李绶武,又将目光移回紙面,道:“從奇門遁甲的古謠來看,萬老這畫中之竹,不祇方才說的那一個和淚而出的墨點有解,可以說通盤皆應在杜門的歌謠之上。

    歌詞是這樣的:“杜門四四星兇惡/木星時方寅卯泊/閉關絕水事封塵/奸熾邪昌未可托/孤身六散隐名姓/遠禍疏人莫言說/官刑威迫無地避/密藏可待己卯約”。

    這詞是古詞,但是千百年來傳抄之訛、诠解之誤在所難免,是以言雖似古而意實鄙陋。

    我們觀天知人這一行裡,自凡有點修為,便不至于拘泥于這謠詞的文義。

    可是萬老的畫中之竹,筆筆枝藏葉掩,無一株不匿于另一株之旁、無一節不避于另一節之側。

    諸位不要忘了:這奇門遁甲之中,杜門主的就是一個藏字,是以有“除逃災避禍、諸事皆兇”的道理。

    ” “你的意思是:萬老有大禍将要臨頭,非避不可啰?”汪勳如道。

     “就怕是靜農說的:“避之無地”啊!”趙太初又歎了一口氣,道:“此外,原先我讀這杜門的歌詞,總覺得第五句的“孤身六散隐名姓”和第八句“密藏可待己卯約”簡直不可解,其中必有錯訛。

    待今夜合以天象,卻不能不信:起碼這第五句形容得倒眞是準确無匹啊!” “那麼什麼叫“密藏可待己卯約”呢?”孫孝胥頭一偏,臉色又漲紅起來。

     “今年乙巳,己卯是三十四年之後,那是民國八十八年間的事了。

    咱們兄弟若非作古,也是九旬上下的老朽啦!”魏三爺苦笑着,轉臉又觑了觑萬老爺子,道:“萬老也是一百零八歲的人瑞了。

    ” 這時萬老爺子忽然昂聲大笑起來,道:“歌詞明明說的是“六散”,我恐怕來不及同你們一道等待那“己卯之約”了罷!” “萬老大知閑閑。

    不泥于俗,已經是解生脫死、遊于塵垢之外的人物。

    ”趙太初神色悄然,連語聲都有些哽咽了。

    他勉力挺胸振脊,打起精神,舉杯先朝孫孝胥一示意,道:“先前尙未觀畫之時,孝胥與我相視一笑,我明白其中深意,祇可惜各位老兄弟不知就裡。

    這一笑,今夜若不言明,咱們七人恐怕要終生抱憾。

    ” “那是因為乍見萬老畫了一園竹子——”孫孝胥說到一半,凝重的面色之下忽地浮起一抹笑意:“讓我想起今日與太初同車來赴會時,我們聊起近年來有一幫浮浪子弟,組織了一個青痞幫會,号稱“竹聯”,太初便與我說:不過是孩童們械鬥為戲,居然敢聚衆結盟,稱幫道會,乃至糟蹋了竹之為德,有君子之風。

    不意萬老一出手,果然是一叢風中勁竹,且其中還有如許奧妙的機關——” 趙太初擡手止住孫孝胥,接着說下去:“我要說的是這孩童嬉戲之事,日後恐将釀緻極大的恩怨,牽連很廣、情仇亦深,于萬老手創的一番事業、乃至我等兄弟也有頗為尴尬的幹系。

    ” “不過是一班黃口小兒——”魏三爺大惑不解地問道:“與萬老和你我兄弟能有什麼牽涉呢?” “三爺千萬别忘了。

    ”趙太初起身伸臂,一把抓起酒壺,二為諸人注滿杯盞,緩聲說道:“回首前塵,你我也曾經是黃口小兒;昔時情景,猶如昨日呢。

    ”說到這裡,趙太初又對萬老爺子一舉杯,道:“至于萬老,是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了——” “你這話的後半截我聽說過,是“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

    死生無變于己,而況利害之端乎?”這是《莊子》裡的〈齊物論〉。

    說得客氣一點,我恰是瞿鵲子所說的“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可是說得坦率些,我可不就是大禍臨頭、死之将至,卻仍麻木不知麼?”萬老爺子一面說着,一面舉酒而飮,再道:“其實太初所說的劫數,的确就近在眼前,我——知之甚詳而不忍為諸君曆述個中究竟。

    孰料天機人事居然偶攝于圖中,成了畫謎。

    倘若我就這麼為諸君解說了這謎,怕不又要增添多少是非恩怨了!更何況太初拿〈齊物論〉之語謬獎老夫呢?我看——關乎這劫數之事,就此打住不談了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祇可憾那一個杜門的“藏”字訣,說的竟是什麼隐姓埋名、疏人遠禍的門道。

    如此一來,我個人死生事小,株連諸君六人過不得閑散的日子,倒使桑榆晚景少不了奔波流離,卻是萬某的罪過了。

    我這裡自罰一盞,先告個罪罷!” 趙太初聞言至此,再也忍禁不住,突然放聲長嘯,一嘯不止。

    這嘯聲如歌如泣,其音綿密悠長,翺翔而上,有絕雲氣、負青天,以遊浩渺無窮之概;恍若這荷塘波光間竟有人吹着一支似箫非箫、似笛非笛的樂器,又如千萬縷針發般細的風,或輕或重、忽高忽低地竄入無以數計的竹葉、竹枝之間。

    衆人側耳傾聽了一陣,剛剛聽出那曲調的來曆,忽然間嘯聲之中又竄入了一陣怪聲,漸逼漸近,似是警笛之鳴。

     趙太初的嘯聲被那警笛一擾,非但不肯示弱,反而拔了個高,令衆人如登險峰之後乍見一陣岚氣,在霎時間蒸騰而起,撲九霄而入雲漢,破虹霓而貫日星。

    此音一出,遠處那警笛竟哔哔剝剝好似裂竹爆仗一般地破了、斷了、再也發不出響聲來了。

    嘯聲亦随之漸柔漸止。

     “這——是《孤竹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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