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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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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後繼承老爺子之職領幫的萬子青頒下一道旨谕:凡我庵清光棍待入祖宗家門者,必須衣裳潔淨,不得蓬首垢面、沾灰帶泥;即令是有緊急公務入祖宗家門,不得已而撲染行道風塵者,亦應自側旁角門出入。

    是以爾後無論祖宗家播遷至長沙、重慶乃至台北諸地,總須在正廳之側另設一角門,号之曰“洗辱門”;一則以正裝肅容,二則示不忘舊恥。

    這道門一向設于祖宗家大宅正門西側的牆邊,與正門成九十度角,平時内外兩側皆封上重鎖,外客出入亦不由此。

    此門之内另用磚石砌成一夾牆,與外面南北向的圍牆之間形成一三尺寬的通道,直入三進西廂浴室。

    有時浴室前方還增設一玄關,供人休憩之用。

    而這條窄小的通道也有一個名堂,叫“思過廊”,此廊左右皆是高可兩丈的牆垣,經年幽暗陰濕,行經之人總會感覺到幾絲沁涼寂寞之意,無不低頭疾趨;頗能吻合“洗辱思過”的祖訓。

     萬得福沾了滿身污垢,當眞三分不像人、七分甚似鬼,自不便徑由正門趨入;祇好再沿着電線朝西縱過兩縱,一個鹞子翻身,直接躍進那“思過廊”中。

    不意兩腳才一點地,卻見他那百寶囊裡剩下的七支袖箭一字排開,倒插在廊底玄關小屋的橫梁底下;其中六支插得較深,一支插得較淺。

    這在幫中光棍眼下是個非常明白的插香式——通常無論大小香堂,遇有疑難事體,既不能勞動居大位者仲裁,底下人丁又不便擅自作主的時候,常有以多數決而定之的程序,和近代民主議事的投票行為十分類似。

    其步驟是在香堂中另設一藍瓷或青瓷小香爐,約定以插香示意;凡有相同意見者或插成梅花形、或插成七星形、乃至八仙星、九寶蓮燈形等不一,要之以一成形之體勢為尙。

    若不能成形——也就是插香之人中有不能同意者——即将其手中之香插得淺些,或插得遠些。

    設若所有的人都插過了香,衆人再圍聚硏讀,看它體勢成形與否,并以此定奪是否能作成合議。

     六老留在門梁上的七支袖箭一字排開,擺不成圖陣。

    這表示他們自知非老漕幫光棍,所以不便逾越分寸,去擺出祇許光棍才能擺設的圖形。

    可是這樣插箭,并非沒有用意——它似是在告知萬得福:六老已然齊心一志,同進同退,且希望萬得福也能和他們亦步亦趨,不分内外;是以最左邊的一支袖箭同其它各支皆呈等距插入木中,祇是插得略微淺了一、二分。

    萬得福細心體會,微微又揣摩了一些意思:莫不是這六老特為引我至此,且将我視作無長無少、不尊不卑、“一字排開”的同仁,祇我所識所知,猶淺了一、二分——誠若如此,然則又該如何深入參悟呢? 一邊想着,萬得福一邊踏進玄關,脫去外衣、長褲并鞋德。

    一扭頭,瞥見玄關小室和那浴室之間的紙門拉開了約莫一個掌幅寬的間隙,裡面熏熏蒸蒸冒出來一縷又一縷煞白的煙霧。

    萬得福心下自然好奇,暗道,!這瘸奶娘如此神通,如何省得我教那六老整得個泥腥土素,臭穢難當;居然便注滿了“水龍槽”,等我回來洗澡?想到這裡,順手将紙拉門輕輕一撥,果然見“水龍槽”已經注了七分滿,其内熱氣騰升。

    一旁胰彥、毛巾俱備,還放置着一雙簇新的黑幫棉鞋。

    不遠處的條凳中央更齊齊整整疊着一落看來也是嶄新的玄色衣褲。

    最令萬得福料想不到的是這“水龍槽”—— 先前說過:“水龍槽”是老漕幫特有之物,制作上本有定制,它必須以上好桧木為料,五尺四寸長、兩尺七寸寬、三尺六寸深,但凡幫中有那必須齋戒淨身之禮,總用得上此物。

    槽下安置了四隻滾輪,一樣也須紅桧斲刨做成;講究的木輪還需出自同一株上下通直且徑亦一般粗細的桧樹,取其“同根連理/通行無礙/一脈相承/四方無阻”之意。

    之所以洗澡桶下着木輪,有一個考證是說早年糧米幫祖法羅教,屬佛教的支流,故四輪實指“法圈”。

    但是這個來曆過于迂曲,不如第二個說法務實。

    這第二個說法仍舊與老漕幫早年在各地設立庵堂的情景有關。

    當時庵堂窮簡窳陋,光棍自炊自食,根本請不起傭役仆作。

    在一般生活上,的确也就是一群自了漢各行起居、相互幫襯。

    獨獨打水洗澡這事既費事、又耗神。

    可衆人同寝一堂,冬天還稱得上暖和,到了夏日,則各人身上的汗酸皮臭便十分難忍。

    有個機伶的光棍遂發明了一個小裝置:在一大木桶下加裝木輪四枚,用時可挪将整個木桶推至井邊盛水,然後就地鑽入桶中洗浴,事畢拔起桶底軟塞,排去污水,可謂十分方便。

    這個可以活動自如的大水桶于是有了個名稱,叫“水龍槽”;取意正在推槽往返,靈活來去,猶如戲水之龍。

    後世庵清光棍無論如何文明生活,總要以木桶洗浴。

    桶下即使不設滾輪,也常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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