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氏伏在肩膀上大哭。
陳近南望着無人把守的關卡,猶豫了一會兒道:“聽說糧食夠天地會兄弟吃一年——但是林大俠,你看小我陳近南了,我如今是武藝低微,但絕不乘人之危。
我要的江山靠自己雙手去打,豈能做個市儈的小人——你不忍心黎民餓死,我陳近南自然也不去奪百姓的口糧!無論怎樣偉大的借口。
”
林山石仰頭淚下,道:“我授你一段口訣,你好好記住了——無形無相,守中用中,以石擊卵,電光火石。
防守時,身分四門,攻擊時以銳入穴,多擊首腦。
首腦大穴有百會、印堂、人中、啞門……兵無常形,水無常态,練招而不拘泥。
這一百來字,你背下了嗎?”
陳近南天資聰慧,道:“都記住了,但還不會用。
”
林山石道:“先記住口訣,會不會用那都是喂手喂出來的,戰場上磨出來的。
你肯定不缺仗打,功夫會提高很快。
我這口訣可以配任何招式。
以後無論你練哪門哪派,攻防要旨都該是想通的,因為人體是想通的。
”
陳近南眼放亮光,跪拜離開。
林山石摟過袁氏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了,你就住在糧倉。
守得住就守,守不住我們就走。
我會釣魚、會做篾匠,找塊有水的地方,就怎麼也餓不死。
”
袁氏點了點頭,道:“一個女人,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
當家的,你拼命守着這個糧倉吧,免得一生不安。
男人和女人不同,總是要幾場像樣的戰鬥的,累了就回家。
”
林山石道:“回草魚巷?”
袁氏道:“你覺得草魚巷才是家嗎?錯了,有我的地方才是家——對了,當家的。
肥豬康有沒有上山來讨糧食?”
林山石道:“沒有,他不好意思吧——他家也該缺糧了,算了,過幾日托鄉親給他送袋米去吧。
”
幾日後,鄉親把該送給肥豬康的米拿了回來。
林山石火冒三丈道:“怎麼了?他還敢擺架子不要?”
老鄉得意洋洋道:“不是的,我送到他家時,就聞到一股臭味。
你猜怎麼的?”
林山石偏偏不問,低着頭揉了揉受傷的手臂。
老鄉着急道:“你怎麼都不問一句了?你不問,我就不說——你猜怎麼着,他和他爹他娘都餓死了,身子都僵硬了。
”
林山石聞言癡癡地站直了身子,突然扇了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
飯也沒有胃口吃了,跑到木頭癡的墓前,打起白鶴拳來。
一會兒他就看見木頭癡、鬼腳猴在梅花樁上練鶴祖三戰,女兒從閨房裡一招白鶴繞竹跳了下來,抓住肥豬康兩堆肉揉起面團來……
斜日照紅了半壁青山,林山石靠着牆壁,覺得徹骨的寂寞。
若自己不來守這個糧倉,若不回師門比武,若不躲那場大雨,若不向往那片江湖,是不是木頭癡、肥豬康都可以不死?但人活着哪有那個“若”字?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
忽聞遠處有箫聲,一個同樣落寞的漢子拿着竹箫朝他緩緩走來。
箫聲動聽,催人淚下。
林山石任淚水流淌着,閉着眼道:“閣下又是一個來取我性命的吧?”
那漢子點點頭,道:“沒錯,平西王府賴天德前來刺君。
說起來,我還在京城教過貴千金幾日功夫。
她可真是聰明伶俐。
”話罷,坐在地上,遞給林山石一壺酒。
林山石不知為何,就是覺得此人可以信賴,接過酒一飲而盡,道:“剛才關卡無人,你為何不去占了?”
賴天德道:“此事不急?”
林山石道:“這麼有把握?你未必打得我啊,我也很強的,而且越來越強。
”
賴天德道:“打架的事談不上把握,但赢不了是學藝不精,若使卑鄙手段,縱使赢了也不是男兒。
這是我想要的江湖。
”
林山石道:“好。
若不急,等喝完酒再拼命。
”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半宿。
賴天德搶了過來,倒過酒囊,道:“這次真沒酒了。
”
林山石站起道:“好。
隻是先生能再吹一段剛才那箫嗎?”
賴天德道:“當然可以。
”又把箫吹過一遍,林山石像好朋友一樣附和着節拍。
和完後,兩人眼神一撞,便開打了。
十幾招過後,林山石開始處于下風,兩人都暗暗稱奇,賴天德心想:此人的拳法該是少林白鶴,可使出來又完全不同,完全沒有虛架子,好似有一套區别于所有功夫的獨特心法,自成一派。
林山石心想:此人氣力竟這般大,攻勢這般淩厲,尤其是肘法,簡直無法近身,縱使有天賦異禀,怕是年少時也要打倒幾百棵大樹,否則到不了這水準。
若我的手臂不傷,還有得一拼,現在看來,我命休矣。
賴天德卻先收手了,道:“你的左臂有傷,幾次明明有了機會,卻躲到一邊。
我這有些雲南最好的金瘡藥,是白族人的聖藥。
你先養好傷。
七日後,我再過來比試。
”
林山石正覺吃力,接過藥道:“你就不怕我逃走,或者怕我傷好了,到時你打不過我?”
賴天德道:“你不會逃走,我也不怕打不過你。
因為到了你我這一水準的人都知道,最易得的是虛名,最難得的是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