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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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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茨科普芙,一邊回憶那座希臘小島,如靜靜翻開書頁那樣回想那一幕幕場景。

    美麗的無人沙灘,港口的露天咖啡館,男侍後背的汗漬。

    我在腦海中推出敏端莊的側臉,再現從陽台上望見的地中海的粼粼碧波。

    廣場上持續伫立的可憐的穿刺英雄。

    子夜從山頂傳來的希臘音樂。

    我真切地記起音樂的奇異回響,記起被那遙遠音樂喚醒時湧起的天涯淪落之感,記起那仿佛某種尖刺刺的東西悄悄地久久地刺穿麻木身體般的捉摸不定的午夜痛楚。

     我在沙發裡閉目片刻,睜開,靜靜吸氣,吐出。

    我想思考什麼,又不想思考什麼,而二者之間其實并無多大差别。

    我無法在事物與事物之間、存在物與不存在物車間找出一目了然的差異。

    我眼望窗外,直到天空泛白,雲絮流移,鳥鳴時聞,新的一天起身歸攏這顆行星的居民們的思維殘片。

     在東京街頭我看到過一次——僅一次——敏。

    那是堇消失大半年後的三月中旬一個乍暖還寒的星期日。

    天空陰雲密布,沉沉低垂,眼看就要下雨的樣子。

    人們從早上便準備好了雨傘。

    我有事去中心區一個親戚家,途中在廣尾明治屋十字路口附近發現了行駛在擁擠路面上的深藍色“美洲虎”。

    我乘出租車,“美洲虎”沿左側直行車線行進。

    我所以注意到這輛車,是因為開車的是一頭漂亮白發的女性。

    一塵不染的車身的深藍與她的白發,即使遠看也形成鮮明對比。

    因我見過的隻是黑發的她,将印象重合在一起多少花了點時間,但那毫無疑問是敏。

    她同以前一樣妩媚動人,一樣清秀脫俗。

    頭發那令人屏息斂氣的白,漾出一種使人不敢輕易接近的、堪稱神話的凜然氛圍。

     但車裡的女性并非在希臘小島港口向我招手的女性。

    雖然不過時隔半年,但她已判若兩人。

    當然頭發顔色不同這點也是有的,但不僅僅如此。

     簡直是蟬殼——這是我對她的最初印象。

    敏的形象使我想起人們全部撤離後的空屋。

    某種至關重要的(如龍卷風一般摧枯拉朽地吸引堇、并撥動渡輪甲闆上的我的心弦的)東西已離開她身上一去不複返了。

    其中剩下來的最重要的意義不是存在,而是不在。

    不是生命的溫煦,而是記憶的靜谧。

    頭發的純白使我聯想到無可避免地經受歲月漂白的人骨的顔色,以緻好半天我都無法順利吐出深深吸入的氣。

     敏駕駛的“美洲虎”時前時後地在我乘坐的出租車旁邊行駛。

    她沒發覺我就在近旁盯視自己,我也未能打招呼。

    不知說什麼好,“美洲虎”車窗關得嚴嚴實實,何況敏正雙手握着方向盤,筆直地挺起身子全神貫注目視遠處。

    大概在深思什麼,也可能在谛聽車内音響裝置淌出的《賦格技法》。

    她自始至終保持雪一般冷峻的神情,眼睛都幾乎不眨。

    俄頃,信号變綠,深藍色的“美洲虎”朝青山方向直行,我坐的出租車留下等候右拐。

     現在我們也都還各自活着,我想。

    無論失掉的多麼緻命,無論手中被奪去的多麼寶貴,也無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而僅僅剩下一層表皮,我們都能這樣沒沒無聞地打發人生,都能伸手拽過額定的時間将其送往身後——作為日常性的重複作業有時還會做得十分快捷。

    如此想着,我心裡仿佛現出一個巨大的空洞。

     想必她雖已回到日本卻怎麼也同我聯系不上。

    相比之下,她希求的恐怕更是保持緘默、懷抱記憶,就那樣被某處無名的荒郊僻野吞噬進去。

    我是這樣推想的。

    我不想責備敏,當然更談不上怨恨。

     這時蓦然浮上心頭的,是韓國北部一座山間小鎮上矗立的敏父親的銅像。

    我想象鎮上的小廣場、一排排低矮的民舍、落滿灰塵的銅像。

    那地方常刮強風,所有的樹木都彎曲得近乎虛拟物。

    不知何故,那銅像在我心中同手握“美洲虎”方向盤的敏的身姿合而為一。

     我想,所有事物恐怕從一開始便在遠處某個場所悄然失卻,至少作為合而為一的形象而擁有其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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