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恩。
”
“放回去,不然我就打斷你的另一條腿。
”賈迪爾說道。
阿邦歎氣,不過更像是惱羞成怒,而不是打算屈服。
“我的好兄弟,我再一次求你實際一點。
我們都知道,我的腿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幫助我的家人,就得依靠獲利,而非榮譽。
就算我有辦法成為戴爾沙魯姆,我能支持多久呢?更何況前來馬哈薩克的戰士中最強悍的老鳥都不可能全部活着回家。
對于我而言,能夠活過第一夜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事了。
萬一我在毫無光榮的情況下離開人世,我的家人該怎麼辦?我不希望母親到頭來除了我的鮮血沒有任何财物可以讓我的姐姐們陪嫁,而得把她們當成吉娃沙魯姆變賣。
”
“吉娃沙魯姆是變賣而來的?”賈迪爾驚疑地問道。
想起自己的妹妹們,遠比阿邦的姐姐還要窮困。
吉娃沙魯姆是團體妻子,待在大後宮裡供所有戴爾沙魯姆享用。
“你以為會有女人那樣自賤嗎?”阿邦問,“身為吉娃沙魯姆對年輕貌美的女人來說或許是光榮的事,但她們都不知道自己肚子裡懷的是誰的孩子。
而一旦容顔老去,她們的光榮也将随之而逝。
最好還是找個好老公,就算是卡菲特也比那種命運好多了。
”
賈迪爾沒有說話,思索着他的話。
阿邦移動腳步,湊上前去,一副想要透露什麼秘密似的,雖然附近根本沒有其他人。
“我們可以平分利益,我的兄弟。
”他說。
“一半給我母親,一半給你母親。
她和你妹妹們上次吃肉是什麼時候?上次有比破布溫暖的東西蓋是什麼時候?榮譽或許在多年後可以幫助她們,但垂手可得的利益立刻就能解決她們的溫飽。
”
賈迪爾懷疑地看着他。
“這幾隻陶罐能多少錢?”
“這些可不是随處可見的破罐,阿曼恩。
”阿邦說。
“想一想!德拉瓦西大師最後的作品,曾被戴爾魯姆用來幫他複仇,并且解放馬哈薩克村民的靈魂。
它們是無價之寶!就連達瑪基也會想要買回去展示。
我們甚至不用清理它們!馬哈薩克的塵土比任何釉彩還要鮮亮。
”
“卡維爾說所有戰利品都要獻祭,以淨化馬哈的土地。
”賈迪爾說。
“所有戰利品都要獻祭,”阿邦說,“這些隻是工具,阿曼恩,和戴爾沙魯姆用來挖坑的鏟子沒什麼兩樣。
保留我們的工具與奪取死人的财産是兩碼事。
”
“那為什麼要我們像賊一樣藏在車底下?”
阿邦微笑。
“你以為要是哈席克那幫家夥知道了,他們會讓我們得手嗎?”
“我想不會。
”賈迪爾承認道。
“那就這樣說定了。
”阿邦說,拍拍賈迪爾的肩膀。
他們迅速将剩下的陶器裝上秘網。
快要裝完的時候,阿邦拿起一個精緻的陶杯,故意放在沙土裡摩擦。
“你在幹嗎?”賈迪爾問。
阿邦聳聳肩。
“這個杯子太小,不可能用來挖土。
”他說着舉起陶杯,欣賞其上的塵土。
“但巴哈的塵土可以讓它的價格翻上十倍。
”
“但那是騙人的行為。
”賈迪爾說。
阿邦眨眼。
“買主永遠不會知道真相,我的哥們。
”
“我會知道!”賈迪爾大叫,搶過陶杯,擲向遠處。
陶杯落地時,化為碎片。
阿邦尖叫。
“你這白癡,你知道那玩意兒值多少錢嗎?”但在看到賈迪爾憤怒的目光後,他立刻明智地舉起雙手,後退一步。
“當然,我的兄弟,你做得對。
”他同意道。
為了強調自己的說法,他舉起另一個類似的陶杯,在地上摔成碎片。
賈迪爾看着陶杯碎片,輕歎一聲。
“不要送錢到我家,”他說,“我不要賈迪爾的血脈接受來自這種……低賤行為的利益,我甯願妹妹咀嚼硬殼糧也不要她們吃被玷污的肉食。
”
阿邦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最後隻是聳了聳肩。
“那就這樣吧,我的朋友。
但如果你改變心意……”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而你真是我兄弟,你就會拒絕我。
”賈迪爾說。
“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做這種事情,我會親手把你交給達瑪。
”
阿邦看着他一臉堅毅的表情,點了點頭。
夜晚,站在克拉西亞城牆上,賈迪爾可以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戰鬥沖擊。
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将會以卡吉的身份死去,他就感到無尚榮耀。
“阿拉蓋落地!”偵察兵爾戴叫道,“東北區!第二層!”
賈迪爾點頭,轉身面對其他男孩。
“祖林,通知第三層的馬甲部族榮耀将近。
山傑特,讓安吉哈部族知道馬甲部族将出擊。
”
“我可以去。
”阿邦自願道。
賈迪爾懷疑地看着他。
他知道若是不讓他去,會讓朋友顔面無光,但從巴哈村回來後已過了好幾個星期,阿邦瘸腿還是沒有減輕的迹象——阿拉蓋沙拉克可不是遊戲。
“暫時待在我身邊。
”他說。
其他男孩笑嘻嘻地得令而去。
克倫訓練官注意這種情況,嘴角一撇,不屑地看向阿邦。
“讓自己有點用處,小鬼,去解開那些繩網。
”
在阿邦奉令而去後,賈迪爾走到克倫身邊,假裝沒有注意到阿邦瘸腿的背影。
“你不能永遠護着他。
”訓練官小聲說道,舉起他的望遠鏡搜尋遠方的夜空。
“讓他死在迷宮裡總比帶着羞愧離開城牆要好。
”
賈迪爾思索着。
到底該怎麼做?如果派阿邦傳令,他很可能無法完成使命,導緻迷宮中的戰士面臨危機。
但如果不派他出去,克倫遲早都會将那個男孩貶為卡菲特——遠比死亡還要凄慘。
阿邦的靈魂會被拒于天堂大門之外,永遠無法體會艾弗倫的慈愛,或許要等上千年才有投胎轉世的機會。
自從克倫任命他為奈卡後,賈迪爾就開始肩負重擔,曾和自己肩負同樣榮譽的男人哈席克是否也曾感受同樣的壓力。
大概不可能,如果是哈席克,阿邦早被除掉了,要麼死了,要麼出局了。
他歎了口氣,決定派遣阿邦傳訊下一道命令。
“死總比當卡菲特好。
”他喃喃說道,這句話覺得十分苦澀。
“當心!”克倫在一頭風惡魔俯沖過來時大叫道。
他和賈迪爾及時俯身,但爾戴遲了一步。
他的腦袋沿着城牆滾向賈迪爾,身體則墜入大迷宮中。
阿邦憤怒地尖叫。
“它掉頭過來了!”克倫警告道。
“阿邦!繩網!”賈迪爾大聲喊道。
阿邦立刻動手,将重心放在沒有受傷的腳上,拖着沉重的繩網交給克倫。
賈迪爾注意到,他将繩網折成适合投擲的形狀,至少這也算是像那麼回事。
克倫一把抓起繩網,目光始終釘在折返的惡魔身上。
賈迪爾盯着他的目光,知道訓練官正在計算惡魔的速度以及行進方向。
他整個人緊繃得如同張滿的弓弦,賈迪爾知道他絕對不會失手。
阿拉蓋進入射程時,克倫如同眼鏡蛇般突然蹿起,迅速地抛出繩網。
但繩網展開得太快了,賈迪爾立刻看出原因:阿邦的腳不小心纏在繩網中。
他被克倫投網的力量扯得騰空飛起。
風惡魔突然上升,避開展開的繩網,翅膀迅速拍打繩網以及克倫。
阿拉蓋轉眼消失了蹤迹,訓練官摔倒在地,被纏在繩網中無法起身。
“讓奈抓走你,小鬼!”克倫氣得大聲咒罵,從繩網中出腳踢中阿邦的小腿。
阿邦慘叫一聲,再度墜落城牆,這一次則是墜向擠滿阿拉蓋的大迷宮中。
在賈迪爾有時間反應前,遠方傳來一陣吼叫,他知道阿拉蓋已經調轉方向,再度來襲。
克倫被困在地上,城牆上已經沒有戴爾沙魯姆可以阻止它了。
“趁有機會的時候快逃!”克倫叫道。
賈迪爾不去理他,沖向阿邦折好的繩網。
他舉起一張網子,發出吃力的聲響。
他和其他男孩練習用的網子比這輕得多。
風惡魔拍擊翅膀,掠過他們上空,接着掉轉頭,俯沖過來。
一時間,惡魔遮蔽了月光,消失在夜空中,但賈迪爾并未因此上當,而是冷靜地計算它的位置。
如果非死不可,也要光榮戰死,與這頭阿拉蓋同歸于盡,為自己取得進入天堂的權力。
當惡魔接近到賈迪爾可以看清它的牙齒時,他抛出繩網。
馬毛繩網在被重重扯開的同時急速旋轉,風惡魔迎頭撞入網中。
賈迪爾拉扯繩索、收緊繩網、順勢轉身避開風惡魔,緊盯着對方墜入迷宮。
“阿拉蓋落地!”他叫道。
“東北區!第七層!”片刻過後,下方傳來回應的呼喊。
正當他要回頭解開克倫身上的繩網時,黑暗中一陣騷動引起了他的目光。
阿邦挂在城牆頂端,指甲鮮血直流,使勁抓住大石。
“不要讓我掉下去!”阿邦叫道。
“如果掉下去,你就會像個男人一樣死去,死後會進入天堂!”賈迪爾說。
他就差沒說這是阿邦唯一可以看見天堂的機會。
克倫一定會讓他以卡菲特的身份離開漢奴帕許,從此被拒于天堂的門外。
賈迪爾心如刀割,但他還是轉身離開。
“不!拜托!”阿邦哀求,淚水如同小河般淌過肮髒的臉頰。
“你發過誓!你以艾弗倫的光明發誓一定會接住我。
我不想死!”
“死總比當卡菲特好!”賈迪爾吼道。
“我不在乎當卡菲特!”阿邦說。
“别讓我摔下去!拜托!”
賈迪爾怒吼一聲,面露厭惡,但依然不情願地彎下腰去趴在城牆邊,抓住阿邦的手臂使勁拉扯。
阿邦拼命掙紮,終于爬到賈迪爾的背部,回到城牆上。
他一把抓住賈迪爾,不住啜泣。
“艾弗倫祝福你,”阿邦哭道。
“我欠你一命。
”
賈迪爾将他推開。
“你真讓我瞧不起,怕死鬼,懦夫。
”他說。
“從我眼前消失,以免我改變主意,把你再推下去。
”阿邦驚訝地瞪大雙眼,鞠了個躬,以瘸腿所能達到最快的速度大步離去。
正當賈迪爾看着他離開時,一隻拳頭狠狠擊中他的腹部,将他擊倒。
他全身劇痛無比,但他擁抱這陣疼痛,在疼痛逐漸消失的時候,他轉頭面對攻擊自己的人。
“你應該讓他摔死。
”克倫說。
“今天晚上你根本不是在幫他。
戴爾沙魯姆的職責不單是幫助弟兄生,同時還要幫助弟兄死。
”他對賈迪爾的肩膀吐口水。
“罰你三天沒粥吃。
”他說。
“現在把望遠鏡給我,阿拉蓋沙拉克永遠不會等待懦夫和蠢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