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年紀,白淨的面孔略顯長點,雙手抱拳一拱,說道:“公度害的是痢疾,病得瘦骨嶙峋,下床站都站不起來,一時恐怕來不了京城。
”“可惜,可惜,不然來個五虎鬧京都,豈不大快人心?”說着,譚嗣同将手一讓,舉步向西華門踱了過去。
“除了你複生兄,我們幾個何敢當這‘虎’字?”林旭甩手将油光水滑長辮抛了腦後,“再說,複生兄又何以斷言皇上不是申斥我等呢?”話音方落地,一側楊銳插了口:“孫大人過來了,咱們還是快些進去才是。
”幾人回頭看時,果見孫家鼐從綠沖呢紗轎中呵腰出來,腳下不由皆加快了步子。
“上邊沒有話兒傳下來,幾位大人請回吧。
”
“我等奉旨見駕,煩勞公公細細察看一下,上邊不會沒有單子下來的。
”劉光第略躬了下身,說道。
“這種事兒咱家豈會弄錯?孫大人過來了,幾位還是快些走開,莫自讨沒趣才是。
”
譚嗣同腮邊肌肉抽搐了下,冷冷盯着那守門的太監:棗核兒腦袋兩頭尖,一臉細白麻子,心裡直覺着一陣惡心,忍不住開了口:“你敢抗旨?!”
“抗旨咱家不敢,那可是砍頭的罪名,再說這也沒旨意,咱家便有那膽,又能奈何?”那太監上下打量了番譚嗣同,冷冷笑道,“不知大人是——”
“譚嗣同!”
“譚嗣同?咱家沒聽說過,哈哈哈……”
“你一個小小守門太監,竟——”譚嗣同細碎白牙咬着,額頭青筋已是暴突。
楊銳見狀忙不疊伸手扯了下他的後襟。
“禁城重地,吵鬧什麼?!”這光景,孫家鼐九蟒五爪袍子外套仙鶴補服,頂上一枝翠生生的雙眼花翎,晃悠着過來。
“還有沒有規矩?!”說着,他古井一樣深邃的眸子掃了眼衆人。
“卑職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見過大人。
”劉光第不無深意地望了下譚嗣同,上前一步躬身打千兒請安道。
“卑職四人奉旨辰時見駕,隻這位公公以未曾接上邊傳話——”
“大人明鑒,咱家這确未接着上邊傳話,如此豈敢放他們進去?”那太監眸子掃了眼譚嗣同,“這位譚大人無理取鬧,還請大人為咱家做主。
”
“皇城重地,卑職鬥膽亦不敢稍有造次,實在——”
“罷了。
”孫家鼐一臉核桃皮似的皺紋動也不動,虛擡下手,說道,“他們确是奉了皇上旨意的。
本官帶他們進去,回頭自會讓有司查明此事的。
”說罷,看也不看衆人,擡腳便踱了進去。
亦步亦趨地随了孫家鼐身後進去,幾人心裡都十五個吊桶打水價七上八下,而譚嗣同更胸中塞了團爛棉絮價堵得難受,先時的興奮、激動已是蕩然無存。
“大人。
”劉光第暗籲口氣,瞥一眼孫家鼐的身影,咬嘴唇開口說道,“此事确——”
“莫管怎樣,在禁城大聲吵鬧便是大不敬。
”孫家鼐邊橐橐踱着碎步,邊眼角餘光瞟了下譚嗣同,“你父近來怎樣,身體尚好?”譚嗣同神情陰郁地在林旭身邊低頭緩步前行,直林旭在腰眼上捅了下方回過神來,滿是狐疑的目光在林旭臉上稍停片刻,移了孫家鼐身上:“托大人福,前日家中來信,家父一切尚好。
卑職本欲去府邸請安的,隻這幾日事兒纏身,未有空暇,還望大人恕罪。
”
“你這确實是夠忙的。
”孫家鼐嘴角肌肉抽動了下,面無表情地冷冷道,“孝為百行之先。
你父已屆不惑之年,正是你膝前盡孝之時,可你這做人子的,又怎生做的?京師非你适宜之地,而榮華富貴亦不過過眼煙雲,聽老夫一語,及早離京回鄉去吧。
”
“國事如厮——”
“國事自有人料理,不需你等費心。
趁着年輕,多讀些書才是正路。
”
譚嗣同輕咳了聲,目光聚了孫家鼐身上足有移時,透口氣說道:“恕卑職鬥膽,大人言語不敢苟同。
試問朝中大小官員不下千人,有幾人真心用命于國事?讀書增智是正路,隻最終目的不外忠君報國,置國事民情于不顧,便讀遍經史子集、四書五經又有何用?徒裝點個人門面罷了。
”一語落地,便一向以沉穩見長的劉光第也不禁變色,不安地凝視着孫家鼐,一動不動。
孫家鼐為官這麼多年,别說像譚嗣同這樣的後生小輩,就是尚書侍郎貝勒貝子也從來都是肅肅如敬大賓,言語遜遜如對師長,此時聽譚嗣同這般言語,心裡直老大不自在。
但他畢竟宦海幾十載,城府極深,面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隻将一雙古井樣的眼睛直直盯着譚嗣同。
“咚——咚——”
沉悶的鐘聲自交泰殿方向傳了過來。
孫家鼐依舊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譚嗣同,隻目光卻已在不自覺間黯淡了下來,發洩胸中郁悶價長透口氣,開口道了聲:“何去何從,你自己斟酌吧。
”說罷轉身急步直趨乾清門而去。
闊大廣袤的乾清門廣場上到處都是趕來朝會的各部官員,直趕集一般熱鬧。
孫家鼐三步并兩步過來,見剛毅、裕祿幾個正從軍機房出來,方暗籲了口氣。
在滴水檐下拱手見禮,這才發現章京房南邊長跪着幾個人,領頭的竟像是禮部滿尚書懷塔布。
滿場大小官員中,幾個正二品的大員“跪候”,而部院小吏倒可以随意活動,孫家鼐半蒼眉毛抖落了下:“諸位,這是——”
“要變天了!”剛毅冷哼了聲。
嘴唇翕動着還欲言語時,隻見寇連材腳步橐橐自隆宗門處踱來,遂收了口。
“萬歲爺口谕,軍機大臣、禮部漢尚書、刑部侍郎李端棻、禮部主事王照等進殿見駕!”
“臣恭請皇上聖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罷了。
”光緒面上挂了層霜價冷峻,漆黑的眸子在衆人臉上一一掠過,“新政役大投艱,必須君臣一心方能期有成效。
這話朕說過不下數十遍!然猶有奴才陽奉陰違,欺君罔上,悖理違天,以為‘罪不加衆’便肆無忌憚,以為有大樹可靠便為所欲為!”說到這裡,他舒了口氣,端起茶杯,滿殿鴉沒鵲靜,隻聽得他啜吸的聲音。
良久,光緒才放下杯子,因見屏風下懷塔布和許應骙不住地遞眼色,“啪”地拍案而起,喝道:“懷塔布!許應骙!”
“奴……奴才在。
”二人兀自竊竊私語,聞聲皆電擊價身子瑟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