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簽證的這一天,沒有在北京多待。
我像一條蟲子蜷在鳥似的飛機飛了回來。
我沒想到米薇到機場來接我。
我沒有托運的行李,因此比大多數旅客先一步出了出口。
我看見迎候的人摩肩接踵,卻絲毫不在意有接我的人。
在這個我讓備感孤獨的城市,我沒有翹首以待的人。
迎候的人群裡有不少婀娜多姿的女子,我從她們的穿着和身材看得出來。
我之所以不注意她們的臉,是因為我覺得這些人再美也與我無關。
任何美人現在我都不放在眼裡,因為我懷揣着出國的簽證。
我就要說“我愛你,中國”了。
我沒想到米薇就在這些美人之中,她像一隻調皮的小鹿跳到我的面前,說:“先生,要住旅館麼?”
我沒有說不,因為我的眼比嘴還尖。
我發現對我說話的人是米薇!我又驚又喜,說你怎麼會在這?
“我打你手機,手機說你已關機,我斷定你一定在飛機上,”米薇說,“所以我就來了。
”
“你為什麼要來?”我說。
“我為什麼不來?”米薇說。
“我沒叫任何人來接我。
”我說。
“我知道不會有任何人來接你,所以我就來了。
”
“你好像知道我給你帶好吃的似的,”我說,“先知先覺啊你。
”我當場從手提袋裡掏出一包果脯,給了米薇。
米薇接過果脯,像得到寶貝似的高興。
“這不叫先知先覺,而是心有靈犀,”她說,“因為你想到了給我買吃的,而且是我最喜歡吃的。
”
我們走出候機大廳,像走出教堂似的輕松愉快。
我看見民航班車停在機場外,自覺或下意識向它走去。
米薇說我們打的走吧。
我停步看了一眼米薇,我眼前的女大學生貴氣逼人,像一隻天鵝。
我說好吧。
坐在開着空調的出租車上,想着有五十公裡的目的地,我說你也是坐出租車來接我的麼?
米薇嘴裡嚼着果脯,“不行麼?”她含着果脯說。
我說我沒說不行。
“我現在比過去有錢,這你是知道的,”米薇說,“現在放蕩的小姐哪個出門還坐公交車?何況我總比她們高檔些吧?”
“你胡說什麼?不許胡說!”我制止米薇,不讓她檢讨自己。
我怕她往下說更露骨的話,比如說她傍上的大鳄李論,就是我引見的。
李論給了她很多錢,讓她比所有的大學生都富足優越。
她現在身上穿的裙子、乳罩和内褲,沒有一樣不質地精良、價格昂貴。
她使用的香水,來自法國,能讓女人聞了嫉妒,男人聞了陶醉或者沖動。
她和李論的關系如果是好事的話,那麼裡面就有我的功勞,反之就是罪惡。
我現在認為是罪惡,因為他們的關系已經結束。
在一場流産和反流産的鬥争或較量中,李論和米薇針鋒相對,兩人反目成仇。
這場較量的結果是李論答應了所有的條件,可最後米薇的懷孕是假的。
我雖然不是這起事件的策劃者,但卻是始作俑者。
我有罪。
米薇越往下說的話,我感覺罪孽就越深重。
“好,我不胡說。
你要我不胡說可以,”米薇說,她話鋒一轉,像她忽然翻動的眼珠子,“但你得答應我的條件。
”
“什麼條件?”
“在你出國前這段日子裡,把你交給我,由我支配。
”
“這怎麼可以?”我說,“我還有很多事,況且我不是你的……專車吧?”
“那我霸占你不行呀?”米薇說,“你都要出國了,可我從來就沒好好和你在一起過,就要失去你了。
”米薇眉頭皺了皺,看上去很委屈。
我說好吧,我空餘的時間,都給你。
米薇的臉恢複晴朗,對司機說:“師傅,請直接開到夏威夷酒店!”
夏威夷酒店像一座迷宮,我第一次來到這裡,不知道吃喝玩樂睡分别在哪裡。
但米薇是肯定來過的,她像一名常客般輕車熟路引領我進大堂,坐電梯,走樓道,最後在一間房門前停下。
米薇掏出一張房卡,說:“給。
”
我說:“這是什麼?”我本意是說這是幹什麼。
“房卡呀,電子的,你把它往鎖孔一插,看見燈變綠,就扭開門把進去。
”
“沒弄錯吧?”我說,“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嗎?”
“開飯之前你不得開個房把行李放下呀?”米薇說,她顯然在去機場接我之前就把房間開好了,“提着行李去餐廳,像個鄉巴佬。
”
“可專門開個房間放行李,那也太貴族了。
”我說。
“今天你就住在這,不回去了。
”米薇說,我想這才是她開房的真實目的。
我說:“這不行吧?不好吧?”
米薇說:“這是四星級的酒店,你居然還說不行不好!要換五星?”
我剛要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米薇搶先說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先進去再說,站這裡太久可不好,有人監視。
我說誰?并環顧左右,不見其他人。
米薇笑道看把你吓的。
我開門進了房間,米薇随後把門關上。
我看見一張大床,像泰坦尼克号的甲闆,這是一艘沉船,我可不能到上面去,我看第一眼就想。
我和米薇現在正處在危險的邊緣,我們隻要上了這條船,準得出事故,不,是發生災難。
我不想這時候出什麼事或有什麼難,因為我就要出國了,那是我的明天——我費盡艱辛曲折看見的希望不能在明天到來的前夜因為一時沖動而毀于一旦。
我必須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就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