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傑林把《G省公開選拔14名副廳級領導幹部公告》推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以為他給錯了文件。
我像廉潔的領導拒賄一樣把公告退給他,又被他推了回來。
我說你可能給錯文件了。
他說沒錯,我叫你來,就是讓你看一看這份公告,然後報名,參加選拔。
我還是不相信,說一個大學副教授要去考官,這不是驢唇不對馬嘴嗎?他說你是諷刺我呢還是嘲笑你自己?因為我當大學副校長的時候,也是副教授。
我說我當然是嘲笑我自己。
我哪敢諷刺你?你當大學副校長是天經地義、衆望所歸,再說你也不是考上的,而是組織任命的,跟我說的是兩碼事。
他笑笑,說你又說錯了,現在考上的可要比任命的光彩呀,更顯得有能耐。
任命的呢,很容易讓人猜想到有後台呀暗箱操作呀上去的。
文聯,幸虧我倆是同學,要不你這話可把我這組織任命的領導得罪了。
我說這是什麼話?你現在是副廳級,要是有公開選拔廳級的,我肯定你首當其沖能考上。
黃傑林手指了指我,說看看,會說話了不是?這樣說就對了,讓人舒服。
我說我說的是真心話,可不是吹捧、拍馬屁。
黃傑林豎起拇指,說更會說話了,這就是官話,就得這麼說!文聯,你絕對有做官的天賦!我說我可沒做官的命。
我彰氏祖宗十八代沒一個人做官的,羞恥得連一個領銜編族譜的人都沒有。
黃傑林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身邊。
彰氏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族譜了,因為你即将成為你們氏族的驕傲,他說,并把手搭放在我肩上,像是有重任托付給我,說好好搏一搏。
我恐怕難以勝出。
我說。
你别無選擇!黃傑林強調說,你想一想你現在的處境,學校原以為你要出國,就把你的處長給免了,誰想到你在國外的老婆突然來這麼一手,和你離婚,把你出國的路堵死了。
現在是出又出不去,想重新安排你又沒了位置,你說還幹什麼?你說?
當副教授,教書呗。
教書?彰文聯就這點出息?黃傑林看着我,手卻指着自己的鼻子,東西大學副校長黃傑林的班長隻有教書寫書的能耐?哦,小組長都當了副校長了,而班長卻屈居手下?你沒個官位别人以為是我打壓你,我的臉往哪擱?沒法擱!現在有機會高升,我是極力推薦你,懂不懂?
我看着黃傑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臉,麻木的心有些感動和沖動。
那我考什麼官好呢?我說。
甯陽市副市長,管科教的,黃傑林說。
他觸摸公告,在我手上翻開。
公開選拔的職位和職數,看這,甯陽市副市長兩名,括弧,經濟和科教各一名。
依你的條件,就考科教副市長合适。
他說。
沒别的啦?我說。
有哇,黃傑林說,你看,省委黨校副校長1名,括弧,女幹部,你不是女幹部。
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1名,括弧,黨外幹部,你是黨員。
省經濟貿易委員會副主任1名,你懂經濟嗎?不懂。
省教育廳副廳長1名,括弧,黨外幹部,你又不合适。
省水利廳副廳長1名,你不懂水利。
省農業廳副廳長1名,你也不懂農業。
省林業廳副廳長1名,省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廳副廳長1名,省環境保護局副局長1名,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副局長1名,省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副主任1名,省煤炭工業局副局長1名,你看看,有合适的嗎?除了科教副市長,沒合适你的。
我能考上嗎?
黃傑林看着我,像個算命先生一樣掂量和思算着什麼,然後說你能考上。
說說看。
我說。
黃傑林伸出左掌,用右手扳下小指,說第一,你政治可靠,在大學時代就入了黨,到現在已經有近二十年的黨齡,對黨忠誠。
你還愛國,為了國家的教育事業,你放棄了出國的機會,不惜和在國外的妻子離了婚,顧大家而舍小家。
我想說我不出國與愛國無關,他扳下了無名指:第二,你具備拟任領導職務的崗位所必須的專業知識、組織協調能力和相應的決策能力,就是說你懂文教。
他扳下中指,第三,你具備履職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他扳下食指,第四,你當過處長,已經是處級幹部。
他扳下拇指,第五,你是博士。
這是你最強人之處,因為将和你競選副市長的人,絕大多數都不可能有你這麼高的學位!
黃傑林一共說了五條,他左掌的五根手指也扳完了,攥成了一隻拳頭。
他把拳頭往前一打,像《幸運52》的主持李詠那極富挑戰性的一擊,令我心潮澎湃,躍躍欲試。
我站起來,看着給我鼓舞的黃傑林,說我要是考不上,對不起祖宗事小,沒臉見你事大。
他笑了笑,說你要是考上了,我也就徹底地不内疚了,因為我的老班長終于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米薇在電話裡稱我彰副市長,把我吓了一跳。
我說你千萬别亂叫,米薇,我還沒考呢。
米薇說你一定能考上,等你考上再叫就晚了,我要成為第一個叫你彰副市長的人。
我說免了,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彰老師。
米薇說不,我可以叫你彰老師,也可以不叫,因為我已經畢業了,走上社會了。
我說工作有着落了嗎?她說我這種學生,誰喜歡?誰敢要我?我說不會的,你一定能找到好的接收單位的,不着急,呵?米薇說那要看好的單位的領導,是不是男的,又好不好色。
我一下子愕住了,不知道怎樣回答我鐘愛的學生。
“不過你放心,将來你當了市長,我一定不會為工作的事找你,”她說,“因為你不好色。
你是柳下惠。
”
我無奈地扭臉歎了口氣,目光觸到一籃花,那是我離婚的當天米薇送的。
我說:“你的花我收到了。
”
“它枯萎了嗎?”
“沒有。
”我說。
事實上花已經蔫了。
“把它扔了吧,”米薇說,“我想你已經不難過了。
”
“謝謝你,米薇。
”我說。
“你正在做什麼?”
“複習,你打電話來的時候。
”
“那不打擾你了,”米薇說,“等你考完試再找你。
”
我說:“不,米薇!”
“啊?”
“我想見你。
”我說。
一個小時後,我在市内一個叫上島的咖啡屋見到了米薇。
她的打扮和在學校的時候已經截然不同。
她現在倒像一名學生,在走上社會以後。
我吃驚地看着她。
“我變得讓你刮目相看了是吧?”她說,“你坐我對面吧,這樣我才更像你的學生。
”
我坐在了她的對面,卻沒有了是她老師的感覺。
我已經離了婚,是個獨身男人。
一個獨身男人的目光應該怎樣看待一個從大二就開始愛慕自己的漂亮女孩呢?
“你看我跟從前看我不一樣了。
”她說。
“是嗎?你變了嘛。
”我說,喝了一口咖啡。
“你不想變嗎?”
“我不變也得變。
”
“是的,你是迫不得已離的婚,我知道。
”
我看着米薇,想到她同母異父的姐姐莫笑蘋,“因為我的前妻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律師。
”我說。
“我姐姐是個排斥漂亮和不忠女人的律師,想不到在這件事情上,她能為背叛你的漂亮妻子全權代勞,”她說,“為這我要重新看待她,也謝謝她。
”
“你也給你姐送花了麼?”我說。
米薇一愣,才會意我的話,說:“我姐對花過敏,她不像你。
”
“她結婚了嗎?”
“沒有,”她說,瞄了我一眼,“怎麼,對我姐有意呀?”
“我和對花過敏的人有距離。
”我說。
米薇說:“想知道我姐為什麼至今未婚嗎?”
“有點好奇。
”我說。
“為了不離婚,”米薇說,“我姐幾乎每天都接觸離婚的人,所以患了結婚恐懼症。
”
“可惜。
”我說。
“可惜什麼?”
“一個該結婚的女人不結婚,豈不剝奪了一個男人做丈夫或父親的權利?”
“我母親有丈夫,可到現在我還不是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你的親生父親一定非常優秀,而你母親也一定非常愛他,不然你母親也不會生下你。
”我說。
米薇端起杯子,像喝酒一樣将咖啡一飲而盡。
“服務員!”她揮了揮手,“上一瓶酒!”我按下她的手,說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
她說不行,我想喝。
我說等我考上了官,再喝行不?她定定地看着我。
服務員這時候到了我們身邊,說上什麼酒?
我舉起一根手指,說:“一杯咖啡。
”
咖啡上來了,米薇将杯子舉起,說:“告訴我,你非得考上不可?”
我看着米薇,也把杯子舉起,說:“我争取。
”
“那就一定得考上。
”
“一定。
”我說。
我們碰杯後把咖啡都喝了。
苦澀的液體進了我的腸胃,它比酒更使我感到興奮。
我沖動地攥住米薇的手,像一個熱衷權力的人抓住公章不放一樣。
“我愛你。
”米薇說。
我吻了吻她的手,什麼也沒說。
今天的第二十八中學至少集聚了一千名應試的人。
今天是星期天,考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