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内,島上的家家戶戶都有燭光在窗前閃爍。
儀式的最後一步是點燃篝火,象征焚燒叛徒加略人猶大。
白天時人們把他們多餘的引火物全拿來了,還從灌木叢上扯下幹樹枝。
現在牧師點燃了柴堆,柴火噼啪燃燒起來,火箭式的焰火呼嘯着蹿上天空,人們更加歡欣了。
真正的慶祝開始了。
在每個遙遠的村莊、城鎮,從布拉卡到雅典,人們縱情歡樂,今年斯皮納龍格上的歡樂吵鬧不亞于其他任何地方。
當然,在布拉卡上空,他們能聽到歡樂的布祖基琴聲響徹雲霄,小島上人們跳起舞來。
許多麻風病人多少年來再沒跳過舞,可是今天,除非他們瘸得無法走動,全被鼓勵着站起來,加入跳舞圈當中,人們開始慢慢旋轉起來。
大家從滿是灰塵的箱子裡翻出一件件傳統服裝,所以人群中,有幾個男人頭裹流蘇頭巾,腳穿長筒靴,身穿燈籠褲,有些女人穿上繡花馬甲,戴上鮮豔的頭巾。
有些舞蹈很莊重,可當跳起那些不那麼莊重的舞蹈時,輪到健康活躍的人上場了,他們轉啊轉啊,仿佛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跳舞。
跳完舞後,開始唱起了歌謠——馬提那。
有些歌謠甜蜜,有些歌謠憂傷;有的歌謠講述着長長的故事,哄得老人和孩子幾乎睡着。
天快亮時,許多人陸續上床睡覺,還有些人就在小飯館裡一排排椅子上昏昏睡去,帶着一肚子梅子酒和以前從未享受過的美味羊羔肉。
自從土耳其人占領斯皮納龍格以來,這座島從未見過這樣高昂的情緒,這般快樂。
他們是以上帝之名慶祝,基督複活了。
在某些方面他們也死而複生了。
他們的心靈複活了。
四月餘下的日子裡,是一系列緊張的活動。
三月份從雅典又來了幾個麻風病人,而冬季的幾個月間,從克裡特島的不同地方還送來六個病人。
這意味着需要做更多的重建工作,大家都意識到,一旦氣溫上升,許多工作将被擱置到秋天,土耳其居住區的重建工作最終完成了,威尼斯人的水箱也修好了。
房屋的前門和百葉窗重刷了一遍油漆,教堂屋頂上的瓦片全又加固了一遍。
斯皮納龍格從灰燼中再生時,伊蓮妮開始衰弱。
她看着重建工作在一點一點進行,禁不住拿它和自己身體的逐漸惡化相比。
一連幾個月,她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
“醫生能幫點什麼忙嗎?”吉奧吉斯平靜地問。
“不能。
”她說,“我想我們得承認這點。
” “迪米特裡怎麼樣?”他問道,想換個話題。
“他很好。
我發現自己走路很困難,他現在能幫很多忙。
最近幾個月,他長大了好多,能幫我把食品、日用品拿回家。
我不禁想他比以前快樂多了,雖然我相信他還想念他的父母。
” “他提起過他們嗎?” “好多個星期他沒說到過他們一個字了。
你知道嗎,自從來這裡後,他從沒收到過他們的一封信。
可憐的孩子。
” 到五月末,生活進入了夏季模式,長長的午睡、悶熱的夜晚,蒼蠅嗡嗡四處亂飛,熱氣從中午到黃昏一直籠罩全島。
在一天中最炎熱的那幾個小時裡,所有東西幾乎都一動不動。
現在這裡有種永恒感,盡管沒有說出口,大多數人都覺得生活值得過下去。
一個普通的早晨,伊蓮妮艱難地往學校走,她聞到街上濃濃的咖啡味中混合着含羞草的香味;看到有人趕着驢子下山,驢背上馱着橙子;聽到象牙色的雙陸棋在棋盤上移動時砰砰有聲,擲骰子的咔嗒聲,不時打斷小酒館裡的談話聲。
像克裡特島上的村莊一樣,老婦們面朝大街坐在門口,伊蓮妮經過時沖她們點點頭。
這些女人們聊天時從不會看着對方,就怕她們會錯過來來往往的人和事。
斯皮納龍格上發生了很多事情,甚至還舉行過一次婚禮。
類似這種重要事件讓島上的社交生活開始萌芽,人們對其他重大信息的了解需求不久就催生了一份報紙。
伊安尼斯·蘇羅門尼狄斯曾是雅典的新聞記者,他負責主持這項工作。
印刷機一到,他開印了五十份單張周報《斯皮納龍格星報》。
報紙在人們中間傳閱,人們饒有興趣,如饑似渴地閱讀着。
一開始,報紙上登的隻是島上教區事務、本周電影預告、藥房營業時間、遺失啟事、尋物啟事、拍賣啟事,當然,還有結婚啟事和訃告。
慢慢地,大陸上的事件摘要,各種意見,甚至漫畫全都有了。
十一月的一天,有一件重大事件報紙沒有報道。
沒有一句話、一個字提到某位神秘的黑發男子來訪。
他漂亮的外表混在伊拉克裡翁的人群裡并不突出,可是在布拉卡,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因為村裡除了婚葬儀式外,很少有人穿西裝,而那天布拉卡既無婚禮也無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