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從來都是上床前小心取下首飾,放在梳妝台上一個天鵝絨盒子裡,如果她前天晚上戴着鑲鑽的金耳環上床,他一定會知道。
他從原本一塵不染的床單裡爬起來時,看到金光在白色床單上閃閃發亮,他什麼也沒說,可是心一下子涼了。
那一瞬間,他的菲羅特摩,那種讓他成為男人的榮耀與驕傲受到了緻命傷害。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安德烈斯提早回來,把車停在遠處,走了最後五十米回家。
看到馬諾裡的卡車停在外面,他毫不奇怪。
他知道它會在那裡。
安德烈斯輕輕打開前門,走進門廊。
除了滴答的鐘聲,房間裡一片寂靜。
突然,沉默被打破,傳來一個女人歡快的叫聲。
安德烈斯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妻子高潮時發出的聲音令他厭惡、惡心。
他本能地想一步兩級地沖上樓,沖進卧室,把他們糾纏在一起的四肢扯開,可是有東西阻止了他。
他是安德烈斯·範多拉基。
他得采取更理智的方法。
他需要時間思考。
當瑪麗娅來到廣場,已經是人山人海。
她看到迪米特裡站在一小群人中間。
還有傑拉西摩·維拉基斯,他是隔離區小酒館的老闆。
還有克裡斯蒂娜·克羅斯塔拉基斯,她笑着,簡直認不出她來了。
到處都是興奮的嗡嗡說話聲,街那頭有人彈的布祖基琴的微弱聲音也傳了過來。
她走進廣場中的那塊空地時,左右都是問候。
她碰到一些吵吵嚷嚷的雅典人,他們以聖瑪麗亞或“草藥魔術師”把她介紹給家人和朋友。
後者“草藥魔術師”讓她很開心,那可絕非因為被神化。
最近這幾個小時這般重要,她甚至沒有想起克裡提斯醫生。
他們沒有說再見,所以她相信他們會再見。
隻是越快越好。
走進密密的人群時,瑪麗娅心情劇烈地低落下來。
他就在那兒,坐在一張長桌前,和拉帕基斯一起。
在混亂的人群裡,她隻看到了他,他銀灰色的頭發在薄暮中幾乎閃着光。
兩位醫生在熱烈地交談,終于,拉帕基斯終于擡起頭,看見了她。
“瑪麗娅!”他喊道,站起來,“這是你的好日子。
這麼長時間後回家,有什麼感覺?”
還好,并沒人真的等着她回答這個問題,如果真要回答,她可不知道從何說起、從何結束。
這時,帕帕蒂米特裡奧和他妻子走了過來,還有兩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人,不用說是他的兄弟。
島主想要他的家人見見給他們新生活的人。
接下來會有成千上萬的祝酒與幹杯,可是他們想第一個說感謝。
克裡提斯往後站,可瑪麗娅能感覺得到他目光的壓力,當拉帕基斯跟帕帕蒂米特裡奧們說話時,他把瑪麗娅拉到一邊。
“我能占用你一點點時間嗎?”他禮貌地問,可是聲音得大得超過人群發出的噪音才聽得清。
“在比這裡更清靜一點的地方。
”他加上一句。
“我們可以沿着這裡走下去,去教堂。
”她回答說,“我想到裡面點根蠟燭。
”
他們離開擠滿了人的廣場,那裡人聲鼎沸,震耳欲聾。
當他們沿着空空的街道走向教堂,人群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背景的嗡鳴聲。
克裡提斯迫不及待,決定采取下一步行動。
疾病奪走了這個女人生命中夠多的時間,每一秒似乎都很珍貴,不能失去。
他把拘謹的醫生态度暫時抛到一邊,大膽攫住了他。
在教堂門口,他轉身面對她。
“我有話要說。
實際上很簡單。
”他說,“我想你嫁給我。
”
這是一聲宣言,而不是個問題。
仿佛沒有必要回答。
此前一段時間,瑪麗娅腦海裡沒有懷疑過克裡提斯對她的愛,可是她命令自己不要幻想這愛有多堅定。
過去幾年裡,她一旦發現自己要開始做白日夢了,就立即驅趕它們,生活在沒有幻想的當下更安全,不用擔心失望。
有一刻她什麼也沒說,擡起頭看他,他抓着她的肩膀,兩隻手臂張開。
仿佛需要勸說她,他是認真的,他的聲音填滿她的沉默。
“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打動我。
如果你不想嫁給我,我會走開,你也不用再想我。
”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抓得更緊了,“可是不管是哪種結果,我現在都需要知道。
給我一個結果。
”
所以這是個問題喽。
她嘴裡幹澀,用盡全力才能重新控制住舌頭。
“是的。
”她隻能發出這個沙啞的單音節詞,“是的。
”
“你願意?”克裡提斯似乎很吃驚。
這個黑頭發的女子,他的病人,他覺得很了解她,其實還是了解太少。
她同意嫁給他做妻子。
他的臉綻放出笑容,瑪麗娅的臉映出了他的笑容,令人炫目。
一開始還不太肯定,接着随着一陣激動,他吻了她。
他們突然意識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有多奇怪,于是分開了。
“我們得回去參加慶祝。
”克裡提斯說,他先開口。
他的責任感和是非觀念比她更強。
“人們可能會想我們去哪裡了。
”
他是對的:他們得回去,因為那晚大家在一起慶祝,第二天就要各奔東西了。
他們返回廣場時,舞會已經開始了。
人群組成一個巨大的圓圈,正随着開放圓舞曲翩翩起舞。
甚至連吉奧吉斯也加入進去。
以前任何活動從來都是坐在陰影裡的他走上前來,全身心投入到歡慶之中。
佛提妮第一個發現她的朋友在醫生的陪伴下回來,她确信無疑,瑪麗娅的幸福終于來了。
這對戀人決定今晚什麼也不說——他們想讓吉奧吉斯第一個知道,聖徒日的醉人氛圍也不适宜他們立刻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