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一次的集市上有大量東西可以買賣。
小島從來沒有這樣繁榮過,即使土耳其人在這裡安家時也沒有這樣舒服。
有時,瑪麗娅會向佛提妮發洩一下。
“現在我知道我們可能有機會痊愈,但我好像更煩了。
”她說,兩手緊緊絞在一起。
“我們能夢想嗎?還是安于現狀就好了?”
“知足常樂并不是壞事。
”佛提妮說。
瑪麗娅知道佛提妮說得對。
如果滿足于現狀,她不會失去什麼。
可是,有一件事咬齧着她的心,那便是她若痊愈,以後該怎麼辦。
“那會發生什麼?”她問。
“你會跟我們回布拉卡,你不願意嗎?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
佛提妮似乎沒有領會。
瑪麗娅低頭盯着她的手,然後又擡起頭看着她的朋友,她們說話時,佛提妮正用鈎針編織寶寶衣服的邊。
她又懷孕了。
“可是如果我離開斯皮納龍格,我就再也看不到克裡提斯醫生了。
”她說。
“你當然還可以看到。
如果你不住在這裡,他就不再是你的醫生,情況就不同了。
”
“我知道你是對的,可我很害怕。
”瑪麗娅說。
她指着桌上攤開的報紙,打開的剛好是卡贊特紮吉斯書中節選的連載文字。
“看這裡,”她說,“《自由與死亡》。
這就是我的處境最準确的總結。
我可能得到自由,可是如果我得到自由,卻再也看不到克裡提斯醫生,我還不如死掉。
”
“他還沒對你說什麼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說。
”瑪麗娅确認說。
“可是他每周來看你,難道那還不夠嗎?”
“不夠。
”瑪麗娅直白地說,“雖然我明白他為什麼什麼也不說。
可那樣做不對。
”
可當瑪麗娅看見克裡提斯時,她絲毫沒有流露出焦慮,相反,她花時間請醫生建議她如何護理那些“街區”的病人。
這些人急需從他們每日遭受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有些人的病情已無法逆轉,可是另外一些人用正确的物理療法是可以減輕痛苦的。
瑪麗娅想确保她建議他們鍛煉身體沒錯,因為他們有些人很少去看醫生。
她比以前更加精力旺盛地投入工作。
她不打算再糾纏于離開斯皮納龍格的遙遠可能上。
遣返,不隻對她,對大部分人都帶來這般複雜的感情。
斯皮納龍格對他們來說是個安全的網絡,離開這裡的想法真是苦樂參半。
即使他們不再會傳染給别人,許多人身上還是會留下傷疤,皮膚上會留下奇怪的色素沉澱、扭曲的手、變形的腳。
這些的複原隻能寄希望于來世。
瑪麗娅不知道,醫生們正在檢查、複查一年前第一批接受治療的病人。
他們中有五個人的杆狀病菌看來完全消失了。
這當中便有迪米特裡·裡莫尼亞斯;另一個是西奧多羅思·馬基裡達基斯。
自從多年前帕帕蒂米特裡奧擊敗他赢得領導人位置以來,馬基裡達基斯在政治立場上一直反對雅典人,而雅典人毫不費力地成了管理階層。
現在他發福了,頭發也白了,還參加選舉。
可是每年,随着帕帕蒂米特裡奧的支持者越來越多,馬基裡達基斯的選票越來越少。
他也毫不以為意。
為什麼他還要介意呢?自從他來這個島後,大家的生活條件成幾何級地改善,他和大家一樣清楚,這主要得歸功于他的雅典朋友們。
他對他們的态度慢慢地緩和了,但他還是持反對意見,這樣才能在小酒館裡跟雅典人一起滔滔雄辯。
經過漫長而勞累的一天後,克裡提斯和拉帕基斯坐下來回顧檢查結果。
有些東西顯而易見。
“你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完全有理由讓這些病人離去,是不是?”克裡提斯說着,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是的。
”拉帕基斯回答說,“可是我們首先需要政府的批準,他們可能不願意這麼快就同意。
”
“我會要求釋放他們,隻要在那之後他們繼續接受幾個月的治療,然後一年内再體檢幾次。
”
“同意。
一旦我們得到政府授權,我們就可以告訴病人,不過這之前還不能告訴他們。
”
幾周後,他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病人們隻有整整一年的檢查都為陰性,才能允許離開斯波納龍格。
克裡提斯對這種拖延頗為失望,可盡管這樣,他一直追求的目的終于曙光初現。
又過了幾個月,檢查結果仍然為陰性,看來第一批病人在聖誕節前可以走了。
“我們可以告訴他們了嗎?”一天清晨,拉帕基斯問,“有些病人一直在問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我很難再搪塞他們了。
”
“是啊,我想時候到了。
我相信這些病人現在不再會有複發的危險。
”
幾個第一批接受治療的病人含着快樂的淚水,接到了他們康複的健康報告。
雖然他們保證幾天内不告訴别人,拉帕基斯和克裡提斯對他們能做到片刻的保密都不抱幻想。
四點鐘,迪米特裡到了,坐在那裡等着。
他前面的病人,一個在面包店裡工作的女人,出來了,滿臉淚水,用一大塊白手帕揩着她有傷疤的臉。
一定跟她說了什麼壞消息,迪米特裡想。
四點過兩分時,克裡提斯把頭探出門外,叫他進去。
“坐下,迪米特裡,”醫生說,“我們有個消息告訴你。
”
拉帕基斯身子往前傾,他的臉笑開了花。
“我們獲得批準,同意讓你離開隔離區。
”
迪米特裡知道他應該有什麼感覺,可是似乎折磨他的手的麻木又來了,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