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擊都下手極重,且沒有停下的意思,直到U形環末端都抵到了牆上。
休停止敲打時,我看到手表表盤上的數字閃着的鐳光,是雷蒙德在黑暗中看表。
“現在是十一點,”他冷靜地說道,“午夜之前我将打開門,不管用什麼方法。
這是條件,而諸位紳士是證人。
”
接着門就關上了,踱步也開始了。
我們三個踱來踱去,像在研究石頭地闆上可能存在的幾何圖形。
醫生步速急躁,透着不耐煩,我則追随着休緊張的大步子。
愚蠢地、毫無意義地來回走着,踩着彼此的影子,靠數過去了多少秒估算時間,卻又都不好意思第一個看表。
一開始,小牢房裡還不斷傳出撥來撥去的金屬摩擦聲,以及細碎的腳步聲。
每隔一段時間,擺弄金屬鍊的叮當聲便清晰可聞,然後是一段長時間的寂靜,接着又是同樣的聲音。
聲音再次消失時,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
我舉起手腕,借着頭頂燈泡發出的昏黃光線看了看表,沮喪地發現隻過去了二十分鐘。
自我開了先河,我們都不再猶豫,不斷查看手表,雖說沒什麼用,但至少沒那麼難熬。
我無意中看到醫生正動作輕巧地給手表上發條,一小圈一小圈轉着,沒過幾分鐘,我又看到他在上發條,不過馬上沮喪地垂下手,想起才剛上過發條。
休則一直把表舉在眼前,好像如此專心地看表能拉動指針,讓慢悠悠的時間過得快一點似的。
三十分鐘過去了。
四十。
四十五。
我記得當我再一次看向手表,發現還有不到十五分鐘時,我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挨過這短短的十五分鐘。
周圍的寒冷氣息已經深深侵入我的身體,我甚至覺得有些疼。
因此當我看到休的臉上汗涔涔的,汗珠彙集在一起滾落臉頰時,我非常震驚。
就在我不可思議地盯着休時,事情發生了。
痛苦的哀号穿透緊閉的牢房和石牆,仿佛從很遠方的地方傳來,其中的意思更是吓得我們渾身顫抖。
“醫生!”哀号聲叫道,“空氣!”
是雷蒙德的聲音,但經過厚厚的牆壁,變得又尖又細。
那聲音清楚無誤地傳達出純粹的恐懼,哀求的話語更加深了恐懼的程度。
“空氣!”哀号變為尖叫。
即便尾音拖得很長,卻還是像泡沫破碎、溶解于空氣中一般消失了。
隻剩下寂靜。
我們一起沖到門邊,不過休動作最快,他背靠着門,擋在中間。
一隻手高舉着剛才為雷蒙德固定頸環時用的大錘。
“站着别動!”他大叫道,“不準靠近,我警告你們!”
休所表現出的憤怒,加上武器的威懾力,把我和醫生吓得不敢輕舉妄動。
“休,”醫生懇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現在請你忘掉那些吧,賭局結束了,打開這扇門是你應盡的責任。
我向你保證。
”
“是嗎?你還記得勝負的條件嗎,醫生?他要把門在一個小時内打開——不管用什麼方法!明白了嗎?他在玩弄你們,假裝自己快死了,這樣你們就會把門打開,幫他赢下這場賭局。
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賭局,與你們無關,我說話算話!”
我仔細觀察他說話的方式,發現除了聲音因緊張而顫抖以外,他把自己控制得非常好,這無疑使整件事更加糟糕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假裝的?”我質詢道,“他剛說他患有心髒病,每次面對這類狀況都必須同恐慌鬥争,并能感受到心髒的壓力。
你有什麼權利拿他的性命打賭?”
“該死的,難道你沒發現,在我說打賭之前他從沒提過心髒病嗎?你沒看出來這正是他設下的陷阱,就像剛才他進餐廳前特意鎖上了門一樣嗎!但這一次,沒人幫他出來——沒人!”
“聽我說,”醫生的聲音幹脆得像鞭子揮過,“你承不承認有那麼一絲可能,被關在裡面的男人會死,或者說已經快死了?”
“确實有可能——什麼事都有可能。
”
“我不是在和你分析事情的可能性!我告訴你,如果這個男人正身處險境,那麼每一秒對他來說都生死攸關,而你這麼做是在浪費他獲救的機會。
而如果這件事最終演變為一起訴訟案,上帝啊,我一定會坐在證人席,指證是你殺了他!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休垂下頭,但仍緊緊地高舉着錘子。
我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當他再次擡起頭,臉色已變得蒼白而憔悴。
每一道慘白的汗漬都透露出不知該如何抉擇的痛苦。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那天雷蒙德對休說的話——隻有身處真正的兩難境地才能獲得啟示。
一個人隻有在不得不深入地審視自己時,才能獲得啟示,從而真正地了解自己。
而休,終于到了這一步。
在這間陰暗的地下室裡,伴随着越來越響亮的冷酷的求助聲,我們等着他作出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