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經曆過一陣迷茫後,諾亞·弗裡曼終于清醒了。眼前的景物讓他不辨東西:混亂的交通,渾濁的台伯河,《甜蜜的生活》裡的威尼托大街,好萊塢電影裡常出現的特萊維噴泉,《托斯卡》裡的聖天使堡。
這裡是羅馬。
“羅馬?”來之前爸爸驚訝地問,“為什麼去羅馬?異國他鄉,那麼遠的地方。
” 的确。
不過對弗裡曼老爹來說,離紐約一小時車程的羅克蘭縣是個遙遠的地方,他把每年夏天去那裡過兩個星期算做一次冒險。
不過事實上,聽到兒子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旅行,老爹并沒有太吃驚。
畢竟這個兒子原本要當醫生——最起碼也是老師——結果卻成了警察。
“家裡出了個警察,”老爹會時不時地念叨幾句,“家裡有個帶着槍的警察,就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而他是我的親生兒子。
要是你媽媽知道會怎麼說,她還能安息嗎?” 不過有一點諾亞不得不承認,這老家夥有件事說對了,羅馬确實很遠,這種遙遠不僅表現在與紐約之間的距離,還包括現實與想象的差距。
學生時代的諾亞·弗裡曼,曾一度沉浸在與斯巴達克斯、恺撒和尼祿有關的文學作品中,眼前的羅馬卻與當時在頭腦中幻想的那個令人血脈贲張的城市相去甚遠。
比如這家藏在小巷深處,緊挨着亞倫露拉賓館,名為艾爾菲拉的家庭小旅館,就激不起人的一絲熱情。
傳說偶然造訪羅馬的美國遊客都會遇到一些倒黴事,對諾亞來說,這件倒黴事就是在菲烏米奇諾機場搭上艾爾菲拉夫人的妹夫的出租車。
在艾爾菲拉家庭旅館,諾亞不得不時刻保持清醒。
這裡确實價格低廉,但食物乏味,服務不夠熱情,水管喜怒無常。
還有其他房客們:這才三月初,住在意大利鄉村的老人似乎約好了似的,全都帶着悲傷的眼神來羅馬看望生命垂危的好朋友。
除了女主人艾爾菲拉夫人和那個坐在前台的姑娘,這裡幾乎沒人會說英語,因此諾亞與其他房客之間的交流就僅限于點頭和聳肩,理解方面沒問題,就是無法排解孤單。
值得一提的是那個坐在前台的姑娘。
她高挑、優雅,是諾亞在羅馬遇到的所有女人中真正稱得上漂亮的幾位之一。
大部分羅馬女人都讓人幻滅,看過才知道和意大利電影裡的完全不同。
她從清早到深夜一直坐在那張桌子後面,沉浸在隻屬于自己的悲傷世界中。
她謙恭有禮,卻冷漠矜持,拒人于千裡之外。
諾亞會被她吸引似乎是必然的。
她說英語幾乎沒有口音,那純正的英式英語甚至讓他懷疑她原本就是個生活在羅馬海岸的英國人。
還有繞在她脖子上的那條好看的大衛盾金項鍊,大衛王之星,明白無誤地表明她是猶太教徒。
剛看到這個小巧、熟悉的飾物時諾亞吓了一跳,不過接下來就大膽地邁出了友好的第一步。
“我也是猶太教徒,”他微笑着問,“不知道——”但說到一半就被她禮貌卻冷冰冰地打斷了。
“羅馬猶太會堂博物館那邊有個猶太教會堂,往南走幾個街區就到了。
羅馬的地标性建築之一,非常有意思,真的。
”——這幾句話足夠把他支走了。
有過這次談話後,諾亞隻好遺憾地放棄和她交朋友的念頭,像完成任務一般開始孤單的觀光之旅。
羅馬旅行手冊在手,口袋裡裝着《日常意大利語》,他試圖讓自己為路上的美景興奮起來,結果卻令人失望。
部分原因可以怪在天氣上——濕漉漉、灰蒙蒙的三月,頭頂的雲層仿佛永遠無法消散。
至于另一部分原因,他很清楚,是因為孤獨——這讓他無比嫉妒随處可見的旅行團,盡管被多事的導遊看管着,卻至少能和同伴愉快地聊天。
不過最重要的是——這一點他必須強迫自己牢記——他不是遊客,而是逃來這裡的。
他想逃離警探諾亞·弗裡曼的追捕,然而不幸的是,他一直如影随形,并且會繼續這樣下去。
站在一群肚子滾圓、傲慢自滿的退休商人之間,傻乎乎地仰望聖彼得大教堂的圓形屋頂,隻讓他明白一件事:諾亞·弗裡曼不應該這樣。
可能是艾爾菲拉夫人——她肥嘟嘟的臉上藏着一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明亮眼睛——察覺到了他的心事,決定靠母性光輝為他做些什麼。
也可能是在得知他的職業後單純的好奇。
不管原因是什麼,諾亞還是十分感激今早正吃着每天毫無變化的早餐時——硬邦邦的面包卷、冰涼的咖啡,以及無味的橘子醬——她走過來坐到他的桌邊,解釋說她隻在電影裡見過美國偵探,現實生活中還是第一次碰到。
真有趣啊。
美國的生活和電影裡演的一樣嗎?到處都是槍擊、毆打和危險?他中過槍嗎?或許受過傷?這是怎樣的生活啊!光想想就讓她全身冰涼了。
艾爾菲拉臃腫的身材、邋遢的裙子和破破爛爛的拖鞋看起來都不怎麼吸引人;但她至少是個聊天對象。
于是他們早餐時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解決美國的生活問題。
離開餐桌前,諾亞向她打聽坐在前台的姑娘。
她是意大利人嗎?聽她說英語感覺不像。
“羅珊娜?”艾爾菲拉說,“哦,當然,她是意大利人。
不過在她很小的時候——你知道,就是德軍還在這裡的時候——被送去了英國,在那兒住了好多年。
是意大利人,不過是猶太人。
猶太人,可憐的小東西。
” 女主人語氣中的同情成分讓人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