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越下了台卻并沒馬上回到虎尊派這邊,而是走到那列觀客看台之間打招呼。
那兒坐的都是泉州一帶的鄉紳商賈,還有幾個地方官吏在其中。
席間的富商都在贊賞荊越打得漂亮,又把早已準備的紅封包往他手裡塞。
在擂台四處擺滿着他們緻賀的花牌,更有各種酒食、布匹等禮品。
“還有多少場……才輪到那臭小子?”荊照一想起到現在連影兒都沒有的那家夥,本已略微放松下來的臉容又再憤怒繃緊。
“還有……四場……”他身旁的大弟子郭崇義抹着汗說:“裴師叔已經去了找他……師父不要擔心,我看師弟不是因為害怕逃了……大概又睡過了頭……”
“你們還呆在這兒幹嘛?”荊照那雙紅通通的眼睛暴瞪着,被酒精侵蝕的臉頰氣得顫動:“要我們南海虎尊派的面子,都因為那小子而丢盡嗎?還不快出去四處找?”
郭崇義深知師父的脾氣,惶然點頭,就帶着三個師弟奔出場外去了。
在這盛怒的短暫一刻,荊照似乎恢複了十餘年前号稱“滾雷虎”時的氣勢。
但也隻有這一刻而已。
再喝下另一口酒,那張威猛的臉又軟化下來。
“就算敲斷那臭小子的雙腿……”荊照抹抹嘴邊,再次自言自語地切齒說:“……也得把他拖上這擂台……”
“烈!你在嗎?”
洶湧浪濤挾着懾人的氣勢卷至,拍打在這片突出海岸線的高聳奇岩之上,激飛的白沫,濺濕了裴仕英的褲子和草鞋。
他一邊呼喊着,在嶙峋的岩石間跨跳前進,腰間那柄皮鞘殘舊的雁翎單刀,随着每步晃來蕩去。
“在不在呀?别玩了,這次你再不出來就糟糕啦……”裴仕英放聲高呼,眼睛四處掃視,瘦削的臉顯得憂心忡忡。
——一定在這裡的……平時有什麼很高興或者很不高興的事情,他就愛躲在這裡……
終于,在一塊岩石頂上,裴仕英發現一柄滿是凹痕的粗糙木刀。
刀柄處染着還沒有完全幹掉的血迹。
裴仕英歎了口氣,俯身撿起木刀,雙腿順勢蹲下來低頭察看,果然在岩間一個小小的凹洞裡,發現了他要找的師侄。
荊烈赤裸着上半身,把上衣折疊起來充作枕頭,身體側着蜷起雙腿沉睡,那姿态就像嬰兒一樣。
一陣接一陣激烈的浪潮聲傳入洞中,他的睡相卻甚是香甜,仿佛将那濤音當作安眠曲。
裴仕英沒好氣地用木刀捅捅荊烈的大腿。
“果然在睡!快起來呀!”
荊烈睜開睡眼,眯着看見是師叔,沒有理會,隻是伸手把刀尖撥去。
“起來呀!”裴仕英更加勁地捅他。
“看,警戒心這麼低,如果我是敵人,這把是真刀,你早完了!”
這次裴仕英用力把刀尖刺在他屁股上。
荊烈吃痛,不得不醒過來了。
他爬出那凹洞,仰頭瞧一瞧當空烈日,慢慢站直伸個懶腰。
陽光照在他隻有十五歲的年輕身軀之上,銅色的皮膚緊緻得像發亮,卻到處都是打撲受傷的新舊創痕。
胸臂的肌肉還沒有完全發達,卻已鍛煉得肌理清晰,有如鋼條一樣。
他抓抓在風中飄揚的亂發,才完全清醒過來——他懶得結髻,幹脆就把頭發胡亂剪成這參差不齊的怪模樣,因為這事被師父狠狠打了一頓,還着令他平日出外要裹上頭巾。
“你要躲,也找個新鮮一點的地方嘛。
”裴仕英從那凹洞裡抓出上衣,塞到師侄手上。
“我沒躲。
”荊烈打個呵欠。
“原本隻是想小睡一會兒。
睡過了頭。
沒辦法,太累了。
”
“我以為你今天不想打。
”
“我昨晚半夜就走上來。
”荊烈把右手掌伸給師叔看。
“一直到日出,接連揮了一萬刀。
”
那掌心和五指,滿是已經磨破的皮膚和水泡,血污結成褚紅。
剛才裴仕英看見木刀上的血迹,就知道這個小師侄又幹了什麼傻事。
他歎息着從衣襟裡掏出救傷用的袋子,拿出一片白布撕成長條,替荊烈的手掌包紮。
——但裴仕英心裡其實還是有點高興的:師侄不是個會逃避的軟弱家夥。
“已經太晚了嗎?”荊烈看看頭頂的太陽。
“不。
”裴仕英一邊包紮一邊說:“現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
”
荊烈皺着眉遠眺海洋。
隐隐可見遠方的島嶼。
“師父是個笨蛋。
”他喃喃說。
本來應該叫“爹”或者“義父”的。
可是荊照從來沒有準許荊烈這樣呼喚他。
荊烈是荊照十五年前出遊烈嶼時,在島上岸邊拾來的棄嬰,名字也由此而來。
自小在南海虎尊派長大的荊烈,卻竟遲至十一歲才獲許學習本門武藝——荊照的親生兒子荊越,五歲時就開始習練基礎功夫了。
——荊烈常想:師父是不喜歡我這個養子吧?……可是既然不喜歡,為什麼又要把我拾回來?……
隻有裴仕英知道,師兄不喜歡這個義子的原因。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