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叫我!”湘夫人輕聲地呵斥道,手指一抖,掐斷了一枝白芷花的嫩莖,滲出淡淡的汁液來,把掌心染成青綠色。
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語。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扶蘇似帶着幾分怨怼,“其實在為青王招魂之前,我就想告訴你,這是徒勞。
就算我肯救他,也救不了。
武襄這一回,是死定了!”
湘夫人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
扶蘇大聲道:“血咒!是九嶷幽族神聖的血咒!”
湘夫人茫然道:“難道說,我們小時候聽老司命講的那些青兕的傳說,竟然是真實的?”
扶蘇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一本黃黃的冊子,“當年武襄的一把大火,燒毀了幽族多少珍貴的典籍。
所幸這本司命的曆書,還算被我搶了出來。
”
冊子翻過一頁,赫然一行血字:
“殺青兕者,不出三月。
”
湘夫人合上曆書,默默地沉吟着。
青兕,傳說中守護幽族的神獸。
它出沒在雲夢澤深處,水草豐美的高樹密林之間。
每逢圓月初升,它會在江離山深處的幽潭裡沐浴,月光下渾身披着炫目的青色麟羽。
在九嶷代代相傳的神話裡,青兕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但凡敢于令它流血的人,必将遭到血咒的懲罰。
湘夫人擡起頭,看見了挂在牆上的青王的箭筒。
青王武襄,以戰神而聞名。
他自恃膂力過人,所用的羽箭皆是用青銅打制而成,殺傷力極大。
已經一個多月了,那支一尺三寸長的鋒利羽箭上,似乎尚滴淌着青色的血液。
湘夫人恍恍然地低聲念道:“血咒,是神獸青兕的憤怒,也是幽族最可怕的詛咒。
血流一日未幹,創傷一日不平,青兕的憤怒也就一日不可平息。
如果三月之内殺傷青兕的兇手不能償命,那麼青兕将會死去。
而血咒之災将會禍及整個九嶷大地。
”
扶蘇淡淡道:“原來你還記得師父的話。
”
湘夫人道:“那麼這一回,又是誰法力無邊,扣留了武襄的靈魂?”
扶蘇咬着髭須不說話。
湘夫人忽然掀開了扶蘇的額發,于是那道晦黯的藍月亮露了出來。
“不是你,”湘夫人冷笑道,“大司命扶蘇,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
”
扶蘇強忍住心中的怒氣,冷笑道:“是武襄本人讓青兕受了重傷。
扣留他的靈魂是為了讓青兕康複得更快,血咒得以解除——”
扶蘇沉聲道:“你忘了,師父還說過,青兕的血咒雖然針對它的仇敵,其實也是針對九族,也是整個人世間的災難。
所以,必須——”
湘夫人焦急地打斷了他,“你們不能這樣。
”
“什麼不能!”扶蘇道,“武襄他,還沒有為九嶷付出過代價。
青兕也是為九嶷報仇。
”
“這是胡說!”湘夫人厲聲叫道,本來美麗絕倫的臉,因為蒼白而現出詭異來,“這是胡說。
是你們複仇的借口。
難道不是麼?扶蘇,你們不能這樣!”
扶蘇再次激動起來,“就算真的如此又怎樣?難道我們不該殺了他,不該為重華,為死去的多少族人複仇麼?湘靈,你竟然在袒護他。
你竟然袒護他!”
湘夫人瞧着他,眼神漸漸變淡。
扶蘇的眼神,卻透着藍熒熒的光芒。
他嘶聲道:“這一回我絕不再聽你的。
無論你說什麼,我決不放過武襄!”
湘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以為,沒有你的幫助,我就不能把青王救回來麼?”
扶蘇霍然立起,看見湘夫人站在青銅鏡巨大的鏡光之中,掩映着逼人的眼神,“湘靈,你怎麼可以——”
湘夫人轉過身,看着鏡子中央自己白色的影子,冷然不語。
扶蘇忽然覺得眼前一片花白。
接着,他從怒氣中清醒了過來。
原來他忘了,湘夫人是青族人,真正血統的青族人。
“你是這樣決定的?”沉默許久之後,他終于無力地問道。
湘夫人低着頭,慢慢地用手指摩挲自己的戒指。
那枚戒指是用純金打制的。
在青夔沒有人知道,這戒指上的雕刻,其實卻是代表幽族人血統的文飾。
扶蘇把鬥篷罩在身上,退了出去。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說的了。
湘夫人聽見他的腳步漸漸地遠了,才轉向窗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别無選擇,也不願再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