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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清任 第四章 椒花坠红湿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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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頭。

    而清任隻能目送着他的背影,飛一樣地消失在青草長天之中。

    一切發生得那樣快,就好像一個來不及回味的幻覺,好像還未開始就已經失去的夢想。

     青色的天空下,隻剩下他一個人。

     清任挽起長弓,一箭破空而出,呼嘯着劃過碧色的南方天空,消失在雲外。

     侍臣追趕了上來,連連稱賀:“到底是主上,箭術精絕不減當年呀。

    ” 清任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撕裂。

    他強忍住咳嗽,把一抹殷紅的手巾掖入袖中。

     青夔曆四百一十九年,立春後第一個月圓之夕,是青王和大臣們共同選定的、鑒定海若公子血統的日子。

    據說這一日的月華,受過天神目光的浸染,具有洞察人間萬事的力量。

     暮色初籠,一個淡青色的影子飄到了神殿前。

    青王公大臣們尚未莅臨。

    殿門洞開,空無一人。

    彼時月華初上,微紅地挂在門廊上方淡藍的天空裡,仿佛一塊洗不淨的血迹。

     大殿上架起了一面巨大的銅鏡,是巫姑用于作法的道具。

    鏡子上本來蒙着厚重的幕布的,此時揭開了一角。

    巫姑跪在銅鏡之前,低頭默默地祝禱。

     殿中并無旁人,巫姑的默誦隻有她自己聆聽。

    這樣的祝禱詞并非出自某一部上古典籍,而是全由她自己随口說出,就像行吟者唱給自己聽的歌。

    很多年以來,都沒有人知道這一點,他們隻是遠遠地瞻仰她神秘莫測的身影,卻并不了解——神秘莫測的巫姑,她到底發出了怎樣的聲音。

     巫姑擡起頭。

    風吹帷幕,面前的銅鏡在微光中閃着瑩瑩的幽光,仿佛遙遠的綠野上,靈異的湖澤星羅棋布。

    鏡光中映現出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

    那一刻,她仿佛看見青水上的那個少女,面朝山水,笑靥如花——卻隻在宿命的刹那間,鬓發都已斑白。

    鏡光煙水之中,乍見熟悉的一襲青裙,不知何時浮現在她身後,如不定的浮雲。

     巫姑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

     “公主,你老了。

    ” 巫姑駭然。

     傀儡的聲音,永遠清澈而平靜,但“公主”這個稱謂,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呼喚過了。

    她顫顫地站起來,轉過身,正視着薜荔。

     惟有這個幽靈一樣的女子不曾老去。

    傀儡凝視着她的、她們的年華飛散如風,隻露出一個永恒的微笑。

     “薜荔……你為什麼回來見我?我并沒有召喚你。

    ” 薜荔牽裙跪下,恰與她比肩。

    鏡中的兩個面孔,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我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公主……我們本來就應該一直在一起的。

    ” 很久,是二十年的意思吧。

     “二十年前,因為你的孤獨,我來到你身邊。

    後來你有了朱宣,我就随那人而去。

    如今我回來看你,是因為朱宣走了,你重又孤獨了。

    ” “朱宣走了嗎?”巫姑淡淡道。

     “他逃走了,你知道的。

    ” “嗯。

    ” “為什麼不攔住他?” “他的心已經走了,攔住又有什麼用?” “你可以看到他在哪裡,難道你不想看看?” “我不想看。

    ” 薜荔道:“你覺得,隻有放他在遙遠的地方,遙遠到自己都不知道……他才會永遠屬于你?” “也許吧……” “沒有關系,公主,我陪着你。

    即使他們都走了,還有我留下來。

    你終究會像一朵花那樣枯萎,但我還會永遠陪伴你。

    ” 巫姑垂首默然。

    再擡頭時,鏡中依然隻有她自己蒼白的面影。

     月上華堂,人都來齊了。

     巫姑第一次看見了少年海若。

    春妃白雍容親自領着他來到神殿之下,就仿佛他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

    少年身着華服,高大英武,月光鍍上他挺拔的鼻梁,像冰刀一樣銳利。

     巫姑一見之下,心中大為寬慰。

     “他絕對不會是清任的孩子,”她心想。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論,她也說不出所以然。

    然而這麼多年的巫祝生涯,使她擁有了一種超乎占蔔的直覺。

    何況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和事情。

     這樣想着,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提防正撞上了春妃的目光。

    白雍容笑容中的深意,竟令她不寒而栗。

     青銅鏡已經被擡到了神殿前的台階上。

     空地裡,放了一隻巨大的水晶方鼎。

    鼎中滿晃晃地盛着淡綠色液體,那時巫姑用各種獨特的草藥提煉出的汁液。

    東方射來的月光,穿透水晶方鼎,投射到青銅鏡上,碧沉沉的鏡光随着水波宛轉,扭出無窮無盡的奇特圖案。

     線香燃盡,時辰已到。

    巫姑站起身來,遠遠望向對面廊檐下,萬衆簇擁中的那個人。

     她已經不記得,距離上一次看見他,已經隔了多麼久遠的時間,多麼漫長的距離。

    她依稀還認得他。

    他兩鬓斑白,面帶病容,就像是老去的樹,翻舊的書。

    任誰也不難看出,他的身體裡已經堆積了太多太多不堪承受的重負,即使君王的華麗衣飾也難以掩蓋他臨近潰滅的身體狀況。

    隻是她的眼睛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再難辨别他的神情;她的面容已經被風雨凍得僵冷,再難浮現哀傷笑容。

    風從神殿大堂中穿過,她的視線裡飄過一絲雪白頭發,像是凝重的空氣中撩動一絲不安的情緒。

    她想那大概是他的,他像她自己一樣,也老了。

     她隻是如常行禮,示意萬事皆備。

     朦胧中看見,清任微微擡了下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海若走到巫姑面前,跪下。

    巫姑則站在台階上,漆黑的裙裾直拖到丈外。

    她念着咒語,然後高高舉起了一把銀色的匕首。

    當海若把手伸向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蔑視的笑容。

    巫姑被他直視的目光逼得有些惱怒。

    她淩厲地掃了一眼這個倨傲的少年,旋即抓住他的手指,一刀紮下去。

     三滴滾燙的血液滴入了水晶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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